至少,用来看她的眼睛,不能哭。(1 / 2)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陈辞注视着她精致却淡漠的脸,努力想打破沉默,也想转移自己和弟弟的注意力。

他指着远处阳光下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语气里不难听出小孩子的向往,“听说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

“我觉得那一定是真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坐上去?这里最受欢迎的就是它了。”

梨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那高耸入云的巨大轮盘上停留了几秒。

可她的反应却出乎陈辞的意料,她没有好奇,只是转回头问他:“你恐高吗?”

陈辞愣住了。

恐高?他从未认真想过。但看着那几乎要插入云霄的高度,想起了自己站在高处往下看时的心悸。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回答:“……或许有点吧。那么高的地方,是人都会害怕的,不是吗?”

梨花点了点头,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可以不用去了。”

“为什么?”陈辞不解。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他,他听到她用稚嫩却笃定的声音说:“因为你会哭。”

哭起来很麻烦,跟周玉容一样是个麻烦精。

后面这句话梨花没有说出来,因为对方并不知道周玉容是谁,所以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麻烦,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个比喻的重量。

“噗嗤——”陈辞一个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

不是嘲笑,而是被这直白到有些可爱的逻辑瞬间戳中了,连同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下来,笑声冲散了心头的阴霾。

被一个小女孩一本正经地预言自己会吓哭,这感觉……有点奇怪,又有点好笑。

看着梨花神情平淡的小脸,他忽然觉得,和她聊天,好像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一种久违的快乐,像小气泡似的从心底冒出来,咕嘟咕嘟的。

而这快乐,是眼前陌生的小女孩带给他的。

在这个混乱恐慌的时刻,她像一块小小又安静的礁石,让他得以短暂地停泊。

陈辞忽然有一种想要分享这份快乐的冲动,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想了想,对梨花说:“你把手伸出来。”

梨花没有动,也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等了几秒,见她没有反应,便主动伸出手,轻轻拉过她纤细白皙的手腕。

然后,他低下头,无比认真地解下了自己左手腕上那根缠绕的红绳手链。

那并非普通的饰品,红绳颜色鲜亮,中间镶嵌着一块温润的圆形白玉,镂空雕刻着繁复古老的纹样,侧边刻着一个辞字,用更细的红绳穿引固定。

这是他周岁时,家中长辈郑重赐予的传家之物,寓意平安康健,福泽绵长。

一直被家人叮嘱要贴身佩戴,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长辈的期许,他平时从不离身。

此刻,他却小心翼翼地将这承载着愿景的信物,重新系在了梨花的手腕上。

红绳衬着她雪白的皮肤,那枚白玉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少年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梨花抬起手,腕间突然多出来一个东西,她随意晃了晃,白玉坠子轻轻摆动,“你在做什么?”

“给你戴手链。”陈辞看着那红绳白玉在她腕间,心里莫名地满足,脸上露出真诚而快乐的笑容,连眼睛都亮晶晶的,“很好看,很适合你。”

他真心觉得,这手链戴在她手上,比在自己手上好看多了。

“哦。”梨花低头应了一声,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微凉的玉,“那你现在可以解下来了。”

陈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错愕,“为什么要解下来?现在这属于你了。”

“我们是陌生人。”梨花说。

陈辞点头,“嗯,是的。”他知道。

“为什么要给我?”梨花直直地盯着他。

陈辞回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收到礼物的欣喜,只有疑惑。

他认真地向她解释着:“送你的礼物。”

“为什么?”梨花执着地问,仿佛不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就无法理解这个行为。

“因为我很快乐,这是你给我的快乐。我没有钱,只能拿手链给你当礼物。”少年的心意纯粹而热烈。

“礼物?”梨花微微歪了歪头,小小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又像是在思考它的定义,“这不叫礼物,这是交换。”

陈辞愣住了,“交换?”

“嗯。”梨花点头,“你给我手链,因为你快乐。我让你快乐,所以我得到了手链。这是交换。”

“交换?”陈辞更困惑了,“那怎么样才算是礼物?”

梨花看着他,那双能映出人心的黑眸里,第一次映出了陈辞困惑的脸。

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可最终也摇了摇头,坦率地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陈辞很意外,他以为这个看起来无所不知的小大人什么都懂。

少年被她独特的思维方式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摇头,生怕她误解,“我不要交换。我只想送给你,就是礼物,没有别的意思。”

梨花又问:“为什么?”

陈辞深吸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谢谢你陪着我。”

梨花沉默了几秒,睫毛安静地垂着,像停在眼睑上的蝶。

少年见她又恢复成那副淡漠的小模样,心里有点忐忑,忍不住小声问:“你……你是不是嫌弃它?”

梨花的目光再次落到手腕的红绳上,白玉坠子的光泽映在她黑亮的瞳孔里。

她看了几秒,诚实地回道:“有点。”

女孩似乎从不懂得掩饰感受。

陈辞的心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但看着梨花认真的表情,只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并非恶意,只是实话实说。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责任感,郑重地向她承诺道:“这个……这个是我家里人给我的周岁礼,很重要的。等我长大了,赚很多很多钱,我一定送你一个新的,比这个更好看、更贵重的礼物!”

梨花听着他的承诺,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波澜。

最终,她只是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轻轻地应了一声:“哦。”

这时,远处传来管家焦急的呼喊声:“少爷,少爷!小少爷!你们在哪?陈辞少爷——!”

陈辞顺着声音遥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瞬间欣喜不已。他拉起弟弟的手,又急切地回头看了一眼长椅上的女孩。

“我……我家人来了,我得走了。”陈辞匆匆说,“谢谢你!真的!我会记得的!等我长大了……”

管家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近前。

“快!快跟我走!”管家一把抱起熟睡的陈厌,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陈辞的手腕。

陈辞被拉着踉跄转身,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依旧独自坐在长椅上,小小的手腕上系着他那根红绳手链,白玉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手腕上那突兀的礼物。小小的身影在喧嚣的游乐场里,显得那么安静,又那么孤单。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那一眼,成了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那个春日午后,那个游乐园的长椅,那个安静得像洋娃娃、说话却总让他无言以对的女孩,连同手腕上那抹鲜艳的红绳,一起被封存在了记忆最深处,成了他后来无数个晦暗梦境里唯一的光亮和执念。

回忆的潮水轰然退去,镜子里,只剩下苍白狼狈的青年。

“啪嗒。”

又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陶瓷洗手盆边缘,碎成细小的水花。

“为什么……要哭……”

他对着镜中那个泪流满面的自己,喃喃自语,像是在重复当年长椅上那个女孩问他的话。

因为梨花不记得他了。

因为那个关于“新的、更好看的礼物”的承诺,只有他一个人可笑地记得。

因为他不再是那个能轻易送出礼物的小少爷,而是挣扎在泥泞里,连靠近她都没有资格的侍应生。

因为害怕自己倾覆的命运,配不上记忆中那个安静美好的影子。

因为他用来看她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无用又廉价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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