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酿就现今这副混乱局面,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一份责任。

为了录音更清晰,她迫使自己向前走了几步。

离得越近,那些尖锐的声音越与记忆中的嗡鸣重叠,慢慢慢慢,连同画面中的人脸与肉。体都抽帧溶解,化作一滩黏稠、湿冷、散发恶臭的烂泥。

她被困在沼泽里,胃部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没有挣扎,任由自己的判断力静静发展。

应该走得更近些,直接撕扯掉这层遮羞的布,当面对峙,不为彼此留任何余地吗?

李絮接触过不少类似的戏码。戏剧里、生活中,有口耳相传,也有亲眼所见。所谓的出轨,不拘古今中外,向来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如今自己居然也成了这幕经典荒唐戏的主角之一,想想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形,难免感觉滑稽。

以前还在国内读中学时,因为不光彩的身世,不是没被骗过、捉弄过,也不是没在人前出过丑,但李絮其实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习惯当笑柄。

她用指甲重重掐住手心,试图抽离情绪,以一种冷漠而置身事外的态度,又一次问自己。

应该走得更近些,滚入那片烂泥之中,往陈彧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甩一巴掌,舍弃掉自己岌岌可危的体面与尊严,只为逞一时之意气吗?

她完全可以这样做,当然。

然后,她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被迫直视肉与肉相叠的腥臭画面,拙劣地报复对方不痛不痒一耳光,控诉几句轻飘飘毫无重量的事实,听几句轻飘飘毫无重量的忏悔、谎言或威胁,就可以从此恢复自由,从此相安无事,各自好好生活了吗?

不是的。

陈彧不会让事情这么简简单单就翻篇的。

毕竟在一起那么久,相识更久,李絮在某种程度上算了解他。事事遂愿的天之骄子,越是惨烈收尾,只会越不甘心地试图挽回。

这么表述或许有些荒谬与吊诡,但陈彧很在乎她。甚或在他的观念里,与性无关,他很爱她。

显然,他们对爱的理解并不同频。

但不妨碍他们对陈彧不会轻易放手这件事有共识。

拥有过再丢弃,和从未得到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陈彧在李絮身上花费诸多时间耐心,什么都得不到,是不会允许她这么说走就走的。

而李絮也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构筑相爱的假象。

再然后呢。

有第三者在场,双方拉拉扯扯,倘若动静闹大了,事情传入长辈耳中。他们的关系迟早被摆上台面,公诸于众。

她会受到什么指责暂且不谈。

罗跃青这些年尚且无名无份跟在陈志诚身边,自己的女儿与情人的长子闹出这种龃龉,那个菟丝花一样依附他物而生的女人,日后在陈家,又该如何自处呢。

思及此,李絮不由自嘲一笑。

自己置身于这种难堪处境,又一次,每一次,居然还是会想到妈妈。

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按停录音键,如同简单落下的一个决心。静止半晌,密匝匝的睫毛与视线皆低垂着,最后还是伸手将方才搁在岛台上的蛋糕重新拎了起来。

虽是陈彧中意的口味,也是专程为了他绕道买的。但卧室二人正打得火热,要是完事后发现被人白白听去半场活春宫,约莫也是惊大于喜,很难有胃口下咽。

既浪费了时间,就别再浪费食物了吧。

她有理有据劝诫自己。

外面夜渐深了。

匆匆来了一趟又去,再一次打开门锁,借着玻璃上光的反射,模模糊糊扫过一帧自己被框在窗里的脸。苍白冷漠,游魂一般,有种鬼气森森的昳丽。

何尝不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呢。

李絮没什么情绪地拎了拎唇角,一秒都不愿再望入自己的眼睛,直接推着登机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春寒料峭。

夤夜融化于城市的霓虹。

云城位于亚热带沿海,纬度低,三月初的温度用“冷”字形容并不贴切,只能勉强称之恻恻轻寒。

不过刚刚落过一场细雨,风被浇得发沉,存在感变重,割在脸上莫名添了几分凌厉。

李絮推着登机箱走出楼栋,被吹得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不辨方向地穿过植物丰茂的小径。空气中浸润潮湿水汽,轻轻嗅一嗅,肺腑里尽是阴冷的绿意。

位于cbd的高端滨江楼盘,寸土寸金,由五幢住宅与一幢会所组成,隔水与地标霓虹塔对望。麓月府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但布局极其讲究,处处依足堪舆风水,不仅背后叠石砌山,还在正前挖了一页小而精致的湖泊。

李絮第一次过来,还不以为然地随口评价,“你们上哪请的大师?云城本来就湿气重,再怎么讲究遇水生财,这里离江边估计也就五十米,还不够,还得挖湖?倒不如腾出空间多种几棵树。”

作为开发楼盘的富邑集团少东家,陈彧听了也笑,从后揽住亲了亲她腮颊,“谁会嫌财多,这叫卖点懂不懂?另外我要严肃纠正你,风水是封建思想,现在不提倡,我们更建议叫它环境心理学。”

他们其实是有过一些类似于两情相悦的时刻的。

坐在挤满斑斓水彩的花房廊下,望着波光粼粼的碎湖,李絮忽然这样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