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 第69节(2 / 2)
张朝取过两个空盏,将橙黄的酒缓缓注入,推了一盏到清枝面前,自己跟前也摆了一盏。
他们酒喝得极慢。
清枝突然开口,“你还回来吗?”
张朝举到半空的酒盏顿住了。他盯着盏中晃动的影子,极轻地摇了摇头。
清枝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神色,两人再没开过口,只是一盏接一盏地喝着,直到酒壶见了底。
夜更深了,烛火也渐渐弱了,清枝终于撑不住,双臂交叠着,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张朝静静地望了她许久,才取了一件薄毯,轻轻给她披上。
他转身出了门,夜风迎面吹来,凉意钻进了他的衣襟。
隔壁的铺子还亮着灯,他叩开半掩的门,低声对里头的郭大娘说道,“清枝吃醉了,大娘你照看一下。”
郭大娘立刻会意,她赶紧起身,提着裙子便匆匆往食肆去了。张朝跟在身后,却没有再进食肆,他立在原地,隔着门又望了一眼。
烛光里,清枝的侧脸映着淡淡的红晕。
他转身,沿着青石板路,一步一步往城门方向走去。
此时,夜已深。
初冬的岭南虽不比北方那般严寒,但风一起,仍透着几分寒气。
他独自走着,步履不急不缓,此时四下寂静,周围没有半点声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还是没能学会,该怎么好好道别。
食肆里,郭大娘刚伸手要扶清枝起来,清枝却忽然问道,“他走了吗?”
郭大娘抬头往外一瞧,门外早已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剩下,便点头道。“嗯,已经走了。”
清枝慢慢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那空落落的街道,心里默念道,“大哥,如今我的酒量,可比从前强多了。”
郭大娘瞧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既然舍不得,你咋不留他?”
清枝站起身,眼里既没有遗憾,也没有执念,只淡淡道,“人各有路,强留不住的。”
她知道他不擅长离别,于是用这种方式,让他走得好受些。
郭大娘听得是云里雾里的,可转念一想,这丫头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如今心思是越发通透了,便也不再追问。
第二日一早,清枝裹了件薄氅便往望香楼去了。此时晨雾未散,街巷里还浮着些寒意,她却走得极快。望香楼的老板早先递了话,说今日有要事相商。
刚踏进门槛,便见老板满面红光地迎了上来,他眼角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清枝姑娘,你可算来了!快请上楼。”
二楼雅间里,炭盆烧得正暖。
老板亲自斟了盏热茶推到她面前,茶烟热气腾腾的,衬得窗外刚露出的晨光都柔和起来。他知道清枝这姑娘性子爽利,便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清枝啊,你可有意接手这望香楼?”
清枝接过茶盏,指腹贴着温热的瓷壁,却没喝一口,只抬眼等他继续下文。
老板的笑声里掺着几分感慨,“不瞒你说,我原是沈州人。三十年前兵荒马乱的,我跟着爹娘一路逃到岭南,这才扎下根来。”他望向窗外,目光像是穿过了千山万水一般,“如今北境太平了,我想着该带爹娘的骨灰回乡了。”
望香楼老板说着,又看了一眼四周,眼中浮起几分眷恋。
“这望香楼,我苦心经营了二十五载,一砖一瓦都浸着心血。”他转向清枝,叹息道,“思来想去,唯有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我想,以你的本事,定能让它更上一层楼。”
清枝这才喝了一口茶,随即笑道,“老板高看我了,我哪有这般雄厚的本钱?”
“价钱好商量。”老板见清枝没有直接拒绝,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我愿让利两成。若还不够……可分五期偿付,只是你得多给我三分利钱。”
清枝没直接回话,只说道,“容我考虑两日。”
老板也不多言,笑着跟在她身后,亲自将她送出了大门。
清枝一路思量着,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忽然,一阵激昂的说书声从对面茶楼传来,引得路人纷纷驻足。那北地的口音浑厚响亮,穿透街巷的嘈杂,字字铿锵有力。
她索性坐在了食肆窗前,双手托着腮,静静地听了起来。
对面的茶楼,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最外头那一圈还有人踮着脚朝里面张望。
“北境三十三城,如今尽数收复!”说书人的醒木往桌上狠狠一砸,“那徐将军真乃天神下凡!半年前月黑风高夜,他一杆银枪如龙出渊,直破狄营!那阿契柯还未及拔刀,就被他挑落马下!”
四下轰然叫好。
说书人见众人捧场,更是声若洪钟,“如今徐家军乘胜追击,铁骑所向,直指王庭!”
人群顿时炸开喝彩,几个热血汉子更是摔了茶盏,仿佛下一刻便要奔赴战场,与敌军来个你死我活。
说书先生见众人听得入境,愈发来了劲头,“徐将军何止英勇无双?他更是谋略过人!”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今徐家军已扩至二十万雄师,铁甲铮铮,战马奔腾!”
醒木重重一拍,震得清枝耳膜轻颤。
“诸位且看,不出三月,必叫那狄国……”说书先生拖长了音,忽地声如铁一般,掷地有声,“灰飞烟灭!”
“好!”
满堂喝彩,如雷鸣一般,几个站在后面的年轻后生,竟激动得直接站上了条凳。
清枝起身,也跟在站在了凳子上,她倒是想瞧瞧这个北境来的说书先生,究竟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