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 第79节(2 / 2)

见两个小二还懵着,他耐心解释道,“二楼第三间雅间的客人,你们东家的意思是让他们月底一并结账。”

“原来如此!”

两人恍然大悟,连连道谢。

徐闻铮将单子递回去,又提点了一句,“往后看你们东家的字,要连着前后文意来猜。”

打那以后,但凡遇到看不懂的单子,伙计们就来找徐闻铮。

说来也奇,不管清枝的字迹多潦草,他总能说个分明。

久而久之,大伙儿私下都议论:“东家这位兄长,怕不是把东家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

这日清晨,徐闻铮径直坐上了马车前头的横木,接过郭大娘手中的缰绳,“今日我来驾车,您到车里歇会儿。”

郭大娘刚要说话,清枝却轻轻按住她的手臂,“大娘,您就安心歇着吧。”

见两人这般坚持,郭大娘只得笑着摇摇头,然后钻进车厢去了。

清枝一撩裙摆,利落地在徐闻铮身旁坐下,“要不,你教教我驾车?”

徐闻铮唇角微扬,“乐意之至。”

他将缰绳仔细绕在清枝指间,“这样握着,对,拇指要扣在这里,这样驾车手不会酸。”

马车缓缓前行,清枝惊讶地发现徐闻铮不仅学东西快,教起人来也格外明白。不过行了两里路,她已能稳稳的,控着马儿往前走了。

此时一阵风拂过,吹乱了清枝的额发,清枝将乱了的发丝别在耳后,往旁边一瞧,只见徐闻铮神色舒展,眉宇间那股病气似乎真的散了不少。

晨光将他的侧脸染了一层暖色,显出几分温柔来。

可清枝的心却沉了沉。

昨日她在后院收拾时,发现了徐闻铮藏起来的手帕。那素白的绢子上的血迹,像一朵朵刺目的梅花。

清枝暗想,她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哄他回京都调理身子才好。那儿有御医守着,人参鹿茸这些补品也不缺,总比在这儿硬撑着强。

第66章 定南乡(三十二)这辈子,你必须死在……

六月里,望香楼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

清枝不懂什么朝堂大事,她向来只惦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例如望香楼的生意好不好,最近的日子顺不顺,至于外头的风云变幻,她从不多想。

可近来走在街上,连她这样不关心时局的人都能觉出不同来。

街上的行人步履从容,脸色平和,再瞧不见愁容。酒楼里的客人个个面色红润,话里话外都是“明年打算盘个新铺面”,“听说北边有一条新财路,我正准备北上去探探情况。”

这般光景,与去年城中人人自危的模样相比,真真是天差地别。

清枝斜倚在柜台边,指尖轻轻拨弄着算珠,看着堂前的客人们推杯换盏,满堂笑语,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也带起一丝笑意。

正是这时候,王庭溪托食肆的店小二来了望香楼,他一进门就赶紧告诉清枝,那个去广府赶考,后来跟着南洋商船失了踪影,音讯全无的王庭章回来了。

清枝当即雇了一辆马车,急匆匆往家里赶去。

到了王家院子,她一推门,就瞧见王庭章木然地坐在地上。听见动静,他迟缓地转过头,目光茫然地落在清枝身上,眼神空空,半晌没个反应。

清枝心头一跳。

王庭章变了许多,他如今瘦得颧骨凸起,皮肤晒得黝黑皲裂,整个人像是被海里的风浪侵蚀过似的,面容憔悴,眼神涣散。

若不是那双眼睛还似从前,她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清枝将王庭溪拉到一边,问清了原委。

那年秋闱刚考完,王庭章就觉着自己答得不好,八成要落榜。他一想到秋娘和弟弟对他寄予厚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准备回家那日,王庭章正巧瞧见码头上停着南下的商船,脑子一热就跟着去了。

这一走就是漂泊数年,在外头吃尽苦头,才明白从前都是秋娘和弟弟替他遮风挡雨。

如今回来,本是打定主意要发奋苦读,考个功名,好好补偿他们。谁知世道是变好了,可推开家门,秋娘却已经不在了。

清枝在王庭章的对面慢慢蹲下,她望着他,轻声道,“你走后,虽然秋娘嘴上总说你没良心,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王庭章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清枝见状,叹了一口气道,“先去看看秋娘吧。”

三人一路沉默。

到了坟前,王庭章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墓碑,他喊了一声“娘啊!”,那哭声撕心裂肺,被路过的风卷得老远。

清枝静静站在后面,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想,自己终究是个外人,没有资格去评判什么。可不管对错,这一刻,秋娘一定等了很久。

望香楼请的茶艺娘子今日身子不适,没法登台献艺。偏巧不巧,楼里又来了一位贵客,京都巡察使魏大人,望香楼可怠慢不得。

徐闻铮见状,替了茶娘子的位置,在三楼的高台上,隔着垂下的纱帘,随性抚了两曲。

琴音清越,一会儿似玉珠落盘,一会儿又似山涧清泉,那音韵悠悠荡荡,整座阁楼的客人听得如痴如醉。

魏大人更是闭眼凝听,指节不自觉地在案几上轻叩着。

待曲终时,他忍不住鼓掌赞叹,“这望香楼果然是藏龙卧虎,名不虚传!这位琴师的技艺,便是放在京都,也是顶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