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天太暗了,感光和色彩都很差,再用心的构图也难挽救。但她还是耐心等待显影,将相纸放在霍赟名字前。

“你也知道,云城的雨总是来得突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歉,“下次天晴,再给你补一张漂亮的。”

又默默待了片刻,倏忽听见脚步踩碎水洼的动静,她应声回头。

蒙蒙雨里一把泛青的伞,伞下一个不苟言笑的高大保镖,恭恭敬敬护着一位年近五十的贵妇人。穿素色丝绸衣衫,身材皮肤皆保养得宜,细挑凤眼藏在墨镜后,一脸冷傲地打量着时闻。

时闻很快反应过来,站直身,颔了颔首,“珺姨。”

李业珺没回这个礼,连形式性的微笑都没有,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她径自走到霍赟墓前,垂眸扫过摆在汉白玉碑石前的相纸,将手里拎的一束马蹄莲压在上面。

“有心。难为你还记着赟儿。”

李业珺的声线亦如其人,不亲近,也不圆润。像一把凿石的利斧,高高在上地睥睨着,随时不知要劈落何处、劈向何人。

时闻自小在那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长大,分得清客套恭维,自然也听得出明褒暗贬。她没回这句话。对于李业珺其人,恨不恨的,谈不上,但总归没多少敬重,也没什么打交道的必要,她点了点下巴就告辞要走。

去路却被那位保镖挡住了。

明明下着雨,李业珺仍掏出一方纯白丝绢,一丝不苟地擦着霍赟的碑,仿佛在清拭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动作很慢,又很细致。墨镜摘了,跟鸵鸟皮手袋一起随意放在地上,露出整张苍白的脸。

到了一定年纪之后,美与气质都是需要钱来堆砌与维持的。这一点在李业珺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是以旁人需要格外花许多时间细看,才能看穿她身上那股疲惫倦怠的神态。

她似乎也知道时闻在观察她,腻白手指搭在霍赟名字上,一边摩挲着,一边冷淡发问:“回来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时闻如实答。

李业珺点点头,问了,又不甚在意答案,只不紧不慢接着手中动作,“折过三房的势头。把我踢出董事会。弄得霍铭虎半生不死没几年好活。那个贱种就又有时间重新同你厮混在一起了?”

时闻早有预料不会听见什么好话,神色淡淡的,没作任何反应。

“我早就同赟儿说过,你配不上他那样的喜欢。”李业珺丢下那方丝绢,又拿那种携厌带怨、瞵视缺口的目光觑她,“他才走了多久,魂魄都尚未安定,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知道珺姨挂念阿赟。”时闻面不改色,语气软,姿态却韧得折不断,“但倘若您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恕我不能奉陪。”

“你倒理直气壮。”李业珺定定凝视她,“从来新人胜旧人。我不怪你。只是警告你一句,莫要将那些腌臜事拿到赟儿面前来讲,扰了他清净。”

腌臜得过你和沈夷吾么?

时闻下意识想要反唇相讥。

下一秒又思及这是在霍赟墓前。对方还是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妇人。有恩有怨,都不急于此时此地解决。末了轻叹口气,还是将尖酸刻薄的难听话忍了下来。

“珺姨对我有成见,我解释多余,也不需求所谓的谅解。只是我从未有过谋害诓骗阿赟的心。信不信由您。”

李业珺面容瘦削而刻薄,微微眯着眼睛,掷来的视线仿佛有千斤重。

看在霍赟的份上,时闻以往对她总是温顺、甚或可以说是刻意无视的。少有像这样辩驳的时刻。

李业珺目光挑剔,静静将她瞧了半晌,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冰冰地吩咐,“下礼拜三,旧历廿五。我要为赟儿办场法事。你空个时间,到济海堂一趟。”

济海堂是霍氏旧宅。霍决纵是掌了权,也甚少回去。霍铭虎不知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养病等死。如今只有李业珺一个人守在那里。

时闻与她对视半晌,没有说好或不好。只上前几步,将墓前那束马蹄莲拨到一边,拾起底下浸水变色的相纸,抹去水渍,收进口袋里。

“这么一场场法事轮番做下来,究竟是要安他的魂,还是定您的魄?”她语气平平,听不出多少嘲讽意味,“阿赟花粉过敏,生前见了花就皱眉。这么多年了,您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这么不轻不重留下一句,转身即走。

雨渐渐停歇在回程的路上。

时闻的越野沾了一路山野的泥泞,不好这么进市区,索性沿途找了个地方洗车。结果洗完车出来,临近傍晚的天,又淅淅沥沥地落起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