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他知道,邢幡将自己这番话,切切实实地听进去了。

“其实那也不算骗你,毕竟我也是现在才意识到,我不了解他。”陈悟之对着空气,叹气似的念了一声,芒芒。

“当年将一切交给你的,就是陈羽芒。你知道吗,他为了你做这种事。”陈悟之语气诙谐,带着浓浓的嘲意,“万贯家财也是小事,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的目的,你要做什么,对白星做什么,对他又打算做什么。他知道,还是这么做了。你不是指责我绝情吗,说我不像个父亲,你自己看看,他又哪里像个正常的儿子呢。”

陈悟之以为,邢幡听到这番话之后,能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有趣的表情,有趣的反应。他想既然能大大方方假死,那必然邢幡对这段关系没有一个正确的概念。

“您想多了。”

“你去问问他吧。”

“董事长总得告诉我人在哪才行。”

陈悟之不说话了,他盯着邢幡许久,许久,不发一言。

“你知道?”

邢幡不发一言。

“你知道?你知道那小子当初偷文件给你?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把他带走?”

邢幡问:“我把他带到哪里去。”

都问为什么不把陈羽芒带走,都说怎么当初不把陈羽芒留在身边。

到底要怎么留?要他留来干什么?从识字到如今成为青年,有哪一天他不身处水深火热,又有哪一天是能逍遥快活的,他到底能将那个手不能抗肩不能挑甚至五谷不勤的孩子带到哪里去?多的是他要杀的人,更多的是想要杀他的人,不为怜悯也非泄欲,更不是要来个活靶子放在身边等着给人打成筛子,他这十年要将人放在身边,这孩子能不能活过二十都算难说。

当年缪柏恩不解,他说换他一定会把陈羽芒带走的。那带走之后呢?要拿陈羽芒做什么,要怎么使用?那一瞬间的心动和心软,叫他做得出最负责任最对得起陈羽芒的决定,就是将他送出去衣食无忧地读书,离自己、离这座城远远的。

“不要与我有牵扯,”过他的人生,爱他应该爱的人。这便是邢幡的良心所在。不是将陈羽芒当个宠物一般。真那么做,真把陈羽芒带走,那不是爱护,是为了自己。邢幡苦涩地与他说:“可他从来就不听话。我怎么知道他没有我就不乐意活。”

又怎么知道,所有的交错和疼苦是因为他低估了自己的价值与用途,陈悟之挑唆的成果,就是让陈羽芒和邢幡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高估这场骗局,还以为能有多高明,实际上低估的是这份感情,没那么浅薄,也没想象中那么污浊。

陈悟之说:“你不是疼他疼得自己命都不要也要保他吗?为什么要和老子作对?既然爱的要死——”

邢幡说:“我这辈子没有爱过任何人。”

“那你这是干什么?你找他干什么?让他死了也少一桩烦恼事,回去继续做你的事业,你在这装模作样发什么疯?”陈悟之说:“那里头没有你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我儿子从一开始你接近他的时候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他可是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推进地狱的。我估计他做梦都想杀了你!”

邢幡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爱他又不爱他,放过手还是无法割舍,遗忘又再度被吸引。他对陈羽芒的感情,与陈羽芒对他的感情没有多大关系,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他作出决定,自以为那是陈羽芒想要的。比起陈羽芒不爱他这个事实,更怕陈羽芒是爱着他的。

邢幡最害怕的,就是陈羽芒爱他。

如果爱成立,那么陈羽芒宁冒着风险也要回国的理由就是自己,如果陈羽芒真的爱他,那就说明自己所做的一切与他人没有差别。他是辜负陈羽芒的罪犯,是陈羽芒的病因,是抛弃陈羽芒的人。就和当年一样,落实了陈羽芒给他的触感。

那只不挣扎的猫,从头到尾也没有抓伤他的猫。

而自己又一次亲手将它杀死。

但最让他害怕的还是,如果陈羽芒爱他,那么他身亡的消息公之于众后,又该是个什么反应。

陈悟之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让他震撼,后悔,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吗?邢幡没有将情绪表演出来的能力和时间,从撤离到围剿,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戚正对邢幡的担忧,一日一日地加重。他深知这世界上所有的英雄都有自毁倾向,不然无法甘愿牺牲。只是给一个理由生活下去而已,如果幸运就能有寄托,即便被憎恨,也可以继续固执地、不顾对方意愿地守护着。

“我不在乎,董事长,我不在乎他想对我做什么,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我不在乎我的事业,也无仇可报,你茫然下一步何去何从,难道我不是?要说我到底在乎什么,我只想知道陈羽芒被你关在了什么地方。告诉我,我愿意做任何事。”

陈悟之问:“值得你这样?你是疯子吗?”

渐渐地,陈悟之嘴唇动来动去,声音不像是从嘴里发出,更像是从喉咙里,他不断地说着两个字,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