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2 / 2)

温岁蝶留下的旧手机里,只有两个联系人有备注,一个是李修远,另一个是“爸爸”。

不是没有过疑问,为什么温荣没有帮她?温岁蝶何至于自己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体,把希望放在李修远那样不可靠的人身上?

时晏不敢想,只是顺着温岁蝶留下的东西去查,查得越深,就越心惊,当年的事情处理得那么干净彻底,只凭借时文礼,只用钱,就能填上那么多人的嘴,让他们守口如瓶十余年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了根,只需要一点养料就会疯长。而此刻,温荣的态度终于让他确定了答案,藤蔓密不透风地裹住他,挤压着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手杖在地面笃笃敲了两下,温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温家后辈,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时晏浑身发冷,只有眼眶处是温热的,“这么多年,您不愿意见我。究竟是厌烦在我身上看见时文礼的影子,还是怕想起我妈?”

血色褪尽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尊透白的瓷器,发红的眼尾则是上面的冰裂纹。温荣于心不忍地别开脸,低声道:

“是我对不起岁蝶。但是,她已经不在了,阿晏,你接受现实吧。”

“外公,您告诉我,这样的现实,我该怎么接受?”时晏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生气,每一次呼吸、眨眼、每一个字都诠释着绝望是什么样子。“我以为她是因为时文礼和苏北辰,当然,还有我,才拿起那把刀的。十五年了,您几乎跟我断绝关系,我从没怨过您。但今天您告诉我,您早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走上死路,您看着她走上了死路!”

十五年的冷待原来不是因为悲痛女儿的逝去,而是愧疚,或者说迁怒更合适。

温荣比谁都清楚是什么压垮了温岁蝶,但还是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了他身上,和其余不知情的人一起默认,是他把灾星带回了家,害死了母亲。

礼物被扔出门是常事,最亲近的长辈横眉以对,满含讥讽的议论从未停息,而他一次次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接受电击、试图矫正性向的行为更是成了笑话,他愚蠢,懦弱,自以为在赎罪,却只是一场无谓的冤狱,他对真正重要的事情视而不见,在他眼皮底下,不知道多少孩子继续受苦这么多年。

“阿晏,你怨我也没关系。”温荣擦拭了一下眼角,泪水消失后,他苍老的面孔显得更加坚定,“我没几年好活了,等我下去,我会亲自向岁蝶赔罪。今天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过,你也不要再对别人说,岁蝶已经不在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大家庭最后挂着的一丝温情外衣也被剥下,只剩溃烂的腐肉散发着臭气暴露在空气里。

最初的愤怒和委屈已经减淡,现在时晏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夫妻间会有背叛,长辈会欺骗子女,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关系值得信赖?

爱侣,父母都不可依靠,人和人之间又有什么感情是真实存在?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来我梦里。”时晏麻木道:“她临死前要我照顾好你,照顾好福利院的孩子,我一刻也不敢忘。外公,就算我不怨你,福利院的孩子呢,那些孩子,难道就白白让人欺负?”

“时文礼造的孽,他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报应,时晏实在不敢相信,这两个字会从玩弄了一辈子权术的温荣嘴里说出来。

别墅里白花花的肉体又浮现在眼前,他恶心得想吐,如果真的有报应,那这些年老天爷大概都在打瞌睡。温岁蝶离开了多久,时文礼就在酒池肉林里快活了多久。

“那我要等到哪一天,哪一天才会有一道雷落在他身上。”

他不依不饶,温荣终于恼了:“你不用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你敢说,你今天站在这里没有私心?你来找我,和你那个叫贺铭的小情人没有关系!”

手杖重重杵在地面上,温荣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连连摇头道:“怪我,我不应该放任你和他在一起。”

“贺铭”两个字让他几乎归于沉寂的心脏又缓缓跳动起来,时晏咬住下唇,死死盯着温荣。

看他的神情,温荣只当自己说中了,时晏是受了贺铭的挑唆,才一心要把旧事翻出来。“你以为他是善良?他根本就是为了报仇!”

一张报纸被扔到桌上,上面的报道时晏很熟悉,他这两天正好因为追查李修远而重温过,占了四分之一个版面的照片很显眼,当年他去看望福利院自杀未遂的小孩,摘下手镯递给对方,被李修远拍下来发到了报纸上。

温荣指了指照片边角,那小孩腿上放着一只不属于他的手,“这张照片上还有一个人。”

耳鸣席卷而来,在贺铭身边世界有多安静,此刻耳边就有多喧嚣,时晏头痛欲裂,全身的感官都在抵触接收温荣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当时贺铭也在场。”

“他一定没告诉过你,他是在岁岁福利院长大的。”

“当年自杀的这个孩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被收养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