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 / 2)

长发, 垂到肩膀稍微向下的位置, 两眼狭长,眼皮微垂,不怎么与人对视。从脖子至t恤的后上方是大块盖不住的黑色刺青。

手里勾着个不锈钢保温桶。

陈诩没急着进去,“啪嚓”, 他将打火机塞进裤兜,呼出口长长的白雾。保温桶放在楼道口的窗台边,左手两指夹着烟, 从窗户那垂眸。

朝下看。

太阳大。那天晚上落在走廊地面上的痕迹已经被清扫掉。

洗刷一空,好像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你怎么又来了?”

病房门推开, 床上靠着墙的女人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坐起来抬声:“不是说叫你别来,我饿不着, 别一趟一趟往我这跑了。”

许丽丽嘴唇干,满面愁容:“我说这小子胆子是真不小,什么人他都敢沾啊, 非把自己给搭进去才知道怕!”

桶盖拧开,陈诩没说话。拉抽屉,然后转身进卫生间。

水响。不一会拿着把干净的勺子出来, 递给许丽丽:“我没时间自己弄,医院后门口的店,味道应该差不到哪去。”

“你有听我说话么?”许丽丽拧眉,男人不为所动,她接过勺,低头舀汤喝。

“小山怎么样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好多了,”床头慢慢被摇高,陈诩扶着床栏站起来,“都是皮肉伤,流点血,养养就行。排骨我给他也炖了一份。”

“你自己呢,你也得吃,”许丽丽说,“这一个多星期你忙里忙外,眼见着又瘦不少,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

陈诩笑:“哪那么夸张。”

其实他知道许丽丽没夸张,早晨回出租房拿衣服,路过镜子。

一时间,他突然分不清自己在哪年哪月。镜中的人头发未扎,碎发遮眼。

嘴角干得起泡,从前的陈诩在镜子里注视着他。

他感到怕。

仔细再一想,其实是后怕。

“事来了愁也没用,说来说去都是钱的事,钱我这有,你要是不好意思要,就打个欠条给我,我商业险重疾险一共报回来不少。”

“哎。”陈诩说。

“人活着就没有难事,就能再起来,你莹姐那天一晚上没睡,心疼的,说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陈诩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手叉腰低着头。

他不知道哑巴是如何做到在即将昏迷的状态里,拼尽全力,拖着膝盖,即使爬也要爬到那半块烂墙后的。

在脑袋一歪就能那样睡去,尚不够保持清醒的混沌里,用力挣着最后一丝意识。

摸到藏好的手机,拨打的是他的号码。

那一刻周见山在想什么?一个哑巴,从不能跟任何人沟通的哑巴。

甚至无法通过因为地址偏僻信号缺失而产生滋滋电流的电话里,开口留下任何一句话的哑巴。

最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只是再听一听他的声音罢了。

“再一看担架床上还拉着个人,浑身是血,你莹姐当时腿就软了,以为人不行了,”许丽丽说,“没想到怎么着,这小子随你,福大命大。”

陈诩点头,只是点头。

很久后声音轻,点头:“随我。”

他呼出一口气,提了点声:“这次多亏黄老板,临时加进来一床,不然住不上院,还得来回跑。”

“先忙活你俩自己吧,人没事,但债不是还得还?”

汤是新鲜排骨炖的,香气四溢,汤面上飘着浅浅一层油花。

一勺子下去,带上来好些块肉。全是活肉,没一块死骨头。

许丽丽舌头麻,吃什么都没味。勺子往不锈钢桶边一靠,清脆一声响。

“哎。”她心里淤堵着东西:“怪我,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房子没了的节眼病。你叫了我两年多的姐,最难的时候却要反过来顾我,”

“哎哟别这样,我自己愿意来的,船到桥头自然直,”陈诩反过来安慰,“十来万而已,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倒霉就倒霉在这。

如果只是简单打架,最后也只是斗殴性质,批评教育,或是拘留几天,以后好好做人就是。

然而两帮人打着打着,不知道何时急眼,竟摸出了一把刀来,按故事发展这种时候不出事就该出事了。

然后就真的出了事。两帮人中的一个刚成年的黄毛后脑勺砸到了水泥砖的尖角上,当场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人拉到医院时快不行了,后面半夜转院拉去省会,万幸留下一条命。

只是以后基本就是植物人形态,被一场原因也不再重要的打斗葬送了后半生。当时在场的有两个个看事情不对,慌忙跑掉又被同伴供出来后抓回来的。

谁也脱不清关系,都得赔。

陈诩从病房出来,拎着空保温桶进电梯。

摁了个数字8,又进来了四五个人,看着像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