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2 / 2)
或许这本该就是他的命,是了,老天待他一贯如此,过了两年快活日子,无论他信不信,似乎到了梦该醒了的时候。
屋梁就快要坍塌,老房的结构在发生改变,他甚至能听见头顶传来硬屑与石块松动后簌簌掉落的声音——这将近三十年的老房,他们的巢穴,崩塌在他决定朝命运挥出一拳的时刻。
周见山做一件容器二十二年,承载着,倾听着,吸收着,吃进去秘密,吃进去情绪,再之后将这些永远烂在肚子里。哑巴向来如此,似乎天生就失掉了去对抗去辩争的能力,这是世界的规则,每个时代都如此执行。
命运不公!他喊不出!
陈诩能喊,陈诩不喊。王立刚能喊,王立刚只替女儿喊。
一个哑巴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会在什么样的时刻做出怎样的决定,无足轻重。当语言被剥夺时,思想没有出口,人会看上去单薄。
他便要喊。第二十三年,周见山选择将自己朝那座山上撞去,不再做容器。啐掉吧,摔碎呢?如果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够换回安宁,他愿意成为那件祭品。
“再见,”少年的头发冒着水汽,“我得走了。”
你得走了。
“再见,”烈日下那人朝大巴车遥遥地飞去,“记住了。”
记住的。
在那之前呢?他们在河边,他们在水中,他们像两条没有生长着鳞片的鱼。
蝉鸣,水流,周见山将怀里抱着的衣服还给地上那人。
小指上晃悠悠地痒,他低头看。
半晌,弯腰将勾着腕口的袜子轻轻放于那人的脚边。脚趾也白,暴晒下显得伶仃,年龄比他要大,身型却较他单薄。莫名的,他唇瓣发干,从那水渍渍的脚上移开目光。
人动了,手朝他而来。他睁大眼,只觉脖子下一凉。
下意识想退后,身体却僵硬在原地,不听使唤——或许他确实有些舍不得离开。
指腹柔软,带着些水浸泡后的褶皱,轻轻擦过他锁骨下方的伤疤——其实周见山已记不清那些痕迹的来源,大概是石子,或是树枝,无所谓,他不记得,那这世界就不会记得。
少年的眼睛有一层雾,周见山觉得自己好像要掉进去。
指腹摩擦得怜惜,轻触他的伤口,“……疼?”声音也轻,“……有人欺负你?”
周见山的唇喏了喏。
疼。
他怔怔看着,少年和男人的身影重叠,灼人的烈火中,眼前那片黑色的纹身嗖地不断放大。
羽翼渐丰,张开,挥舞,最后竟化作一只展翅的鹏。
那鹏朝他飞来。“周见山!”他听见陈诩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皮肤似要崩裂开的灼热,这火要将他再锻造一回吗?
“别睡,”陈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人朝前扑,再被拽远,那双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别闭眼……求你……”
他静静望着,【号码】,大脑已经不能够正常思考,他“说”:【你撕给我的】
对方一愣,紧接着筛糠般抖起来。周见山的心像破了个大口子那样疼,他闭了下眼:
【我记得的】一阵晕眩,他“说”:【记了——很多年】
视线变得模糊,浓烟滚滚。就叫他自私一回吧。
【认识哥】动作变慢,“说”得珍重:【好开心。】
口腔里弥漫着酸涩的铁锈味,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陈诩说不出话,“马上…很快,”喉咙筋挛,从控制不住紧闭的齿缝中艰难挤出句子,“……要来了…消防车…周见山!”
“你给我睁眼!!”
意识就要朝那最深最沉的地方落去,周见山却猛地哆嗦了下。
陈诩脸色难看,嘴唇发白,看不出任何血色,“……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爬起来,赤手去拖拽那滚烫的锈铁杆,再被旁边的几人拉拽开。
“对不起。”眼泪收不住,喉头发梗,陈诩说得断断续续,几乎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那几年我过得不好,每天——每天昏昏沉沉,连家住哪都不记得,我——我经常做梦,你在梦里——”
“你——你长大了,”大颗眼泪朝下砸,砸到唇上浸到嘴里,“——你过得好吗?”
怎么会好。像条疯狗,咬住谁就不松口。
“还疼吗?伤好了吗?”没好,陈年旧疤只是从红色变成了白色,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的额头抵住额头,胸腔贴着胸腔,呼吸喷在对方的脸庞上,陈诩摸着那长长的疤痕,再很快失焦。
他们以此感受自己活着的痕迹。
“还有人欺负你吗?”陈诩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周见山终于又动了。
手摆了摆,像是告别,【别】,握成拳在胸口摇了摇【难过】。
【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