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这新的认识让李猊在路上陷入沉思。近年乱兵处处又是饥荒,连普通的马都难寻,何况良马。她会骑马,意味着在颠沛流离之前,或许也曾是谁家的掌上明珠。

“大人,找我何事。”她言语里没透露出半分对他此前失态的好奇。

“你是如何知道无畏法师身上有毒针的。”他也全然不打算解释方才面对法师的失态,仿佛那件事没有发生。

“猜测。”韦练笑。

“那法师打坐结印、手抖得不同寻常却不以为意,应当是年深日久,已经习惯。从前我见过此种病患,若不是自小有心疾,便是体内有异物却不影响行住坐卧。既然法师从前译过百卷经书,想必手不会一直抖,那便大略是后天受伤所致。”

她摇头:“不过我也未曾料到,居然第一次便猜准了。”

李猊嗯了声,作为答复。韦练欲言又止,而他看着她,目光沉暗。天上流云飞掠、银河横挂,而心中的不安却在越靠近城南曲江方向时愈发膨胀。

“大人……”

她这声呼唤和平时语气不同。李猊嘴角微微牵动,握住马缰的手略收紧,原本飞奔的马就逐渐降速,直到与她齐头并进。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目光没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往远处。再过不到两刻,就能抵达尸体被发现的百里桃林。暗黑天幕笼罩下、桃林里树叶枯黄凋落,虬结的树枝升上天空,如同无数鬼爪。而风声呜呜,像女子在林中掩面而泣。隐约可见水岸边几丛火光,应当便是发现尸体的行宫卫兵,仍按照吩咐在原地等待,保证凶案场地不被破坏。

方才兵士来报时,只约略描述了尸体的情状:身长五尺,看容貌像是胡人,身上戴着许多珠串,死时刚被埋入土中,似乎是窒息而死。最骇人的是,死者手上有刺青,那刺青从手臂、脸侧延伸到后颈,全是经文。

“你在想,这案子跟上个案子或许有关。上次死者形状被摆成光宅寺那副壁画,这次又是光宅寺的和尚、和经文。”他看向韦练:“你想问我,究竟打算等到何时才给你看秦延年所画的十美图。”

韦练哽住。虽则他猜的没错,但被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有种她所做种种都只是为了拿到秦延年绝笔、继续调查此案的感觉。但不是么?李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很能看透她,包括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的心思。这便是他年纪轻轻就做到御史的原因?还是说,他为了爬到这个位置,交易了更多东西。

一些让他在三更辗转不能寐的东西。

“那么,大人打算何时给我看。”

她抬眼,与李猊目光相接。男人勒住马缰,从怀里掏出个卷轴,隔空扔给她。韦练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未曾想过,能如此轻易地拿到老头子画的最后一幅画。难不成这又是李猊的计谋?画轴在空中翻滚,接着稳稳落入她手中。纸张边缘有血腥气,她闻了闻,鼻子皱起,像是厌恶血与颜料混在一起的味道。

“此处人多眼杂,回去打开。”

李猊目不斜视,余光看见她把卷轴小心翼翼揣进怀中。

“大人。”

她声音细如蚊呐,但他还是听见了。在月光下、奔向火光的短短时刻,方才盘桓在心中的焦躁却因这两声呼唤而有所纾解。他开口,在意识到自己是否该回应时,已经做出了回应。

“嗯。”

“你将这画给了我,这可是办不好要杀头的案子。”她低垂眼睫:“大人如此信得过我?”

“你现在生是御史台的人死是御史台的鬼,若此画有差池,先死的是你,下一个才是我,我有何担忧。”他答得毫不迟疑。

韦练点头,觉得有理。

“那么,此画上的待选妃子们,大人都见过么?可有好生安顿,有人看守、保证她们不会被害么?毕竟,若那谶诗当真作数,不得不防。”

“已安顿好了。”李猊对她投去赞许的眼光,虽然快到她无从定睛。

“从州府来的,均住在驿馆。另有一位县主、几位公侯女眷,并一个回鹘可汗之女……在醴泉坊新修了宅邸,供其居住。”他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左右四顾。此处土地平旷毫无遮挡,藏不了人,只有远处风吹桃林的沙沙声。

“这么大排场啊。”韦练点头:“不过若是回鹘可汗之女,在长安无住所,亦不便住在四方馆隶属鸿胪寺,唐时接待外宾的临时机构。”她说完摸摸鼻子:“不过,御史台之中,有通晓回鹘语之人么?”

“康六。”男人笑。

“康六?”她惊讶。

“他虽在长安长大,却因身在市井,通晓九国胡语。不然,你以为他小子能留在御史台是凭什么。”

韦练点头,觉得后脊有些凉。果然御史台没她想的那么好

混。在她还在思索案情时,李猊勒紧马缰,骏马长嘶一声,恰巧停在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