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仆从的官话口音浓重,但韦练还是辨认出了“河朔”二字,心中一惊,看向李猊,而对方一派坦然,只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转动手上的宝石。而仆从瞧见那猫眼石就双目放光,喜笑颜开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韦练心中忐忑,但还是亦步亦趋跟着李猊,从侧门走进宅院后幽深的回廊。白天她还趾高气扬,现在真进了这长安富豪一掷千金的地方却畏手畏脚,很有些叶公好龙的味道。

“长安西市商户一百八十

行,每行都有行首。这处所在便是西市布行的行首所居。临市的商铺开门做小宗交易,后院便是仓库和居所。长安夏季炎热,为保存值钱的布料,听闻还建有地窖。”长安西市行首制度有史料参考,具体数字是我编的,请勿当真。

“地窖?”韦练快速捕捉到关键信息。

“嗯。”李猊会意点头:“长安商户再奢靡也难以如御史台那般常年储冰,大多是用水降温。地下河渠各处连通。”

韦练眼睛一亮。

“那么,若能找到地窖,或许有线索。”

“只是或许。”李猊看了她一眼:“此处眼线众多,没有我授意,不可轻举妄动。”

“知道了知道了。”韦练受了警告有些泄气,李猊用余光瞧她一眼,无奈轻叹,语气却还有些她听不懂的意思。

“你知道什么。”

***

两人在长廊里走了许久,才步入幽深的客室。四角垂下纯金的帘栊,暗香浮动,竟像是女子的闺房。韦练好奇地四处张望,所见之处都堆满了绢帛、绸缎、柔滑的兽皮与波斯绒毯。假如不是在查案,她简直想扑在地上先打两个滚。

但此时帘栊掀起,有人轻缓地步入,用团扇遮住脸,只能瞧见对方窈窕的身影。她身后跟着一个仆从,体态佝偻着。韦练看向李猊。男人脸色未变,却不动声色抬起胳膊,示意她挽着自己。

她想起此行两人原是假扮夫妻,于是只能咬着牙靠近他,把手虚浮地搭上去,耳边响起李猊带着笑意的寒暄。

“行首大人。在下从河朔故地来,听闻贵处新到了一批北方来皮货,愿瞧瞧品相如何。若当真是好东西,愿全数买下。”

他的河朔话说得很好。

韦练静静地听。

为何李猊会说河朔故地的方言?此前其实她也有所怀疑,但或许是出于未知的惧怕。十余年前她被魏博节度使一家收养之时尚且年幼,且丢失了从前的所有记忆,午夜梦回时只有依稀的片段,而那些片段往往十分残酷。

或许李猊的遭遇与她类似,但与韦练不同的是:他清清楚楚地记着所有过往,未能遗忘。

“好。”

被称作行首的女子依旧用团扇遮着脸,隔着绢布,韦练却可以听见那声音,是不大熟练的中原官话,显然对方并不是在长安久居的人。而佝偻身子的仆从隐藏在帘幕之后,光是存在,就让韦练觉得分外难受。那感觉像极了在崇仁坊里与凶肆的马车狭路相逢时电光石火间杀意袭来,强烈到让她都无法挪动一步。

要想确证对方的身份,只能继续套话。正在飞速思考对策时,女子却笑了,勾手对仆从低语,对方就点头转身。那仆从离开之时,屋中的杀意骤然消失,韦练紧绷的背脊也获得片刻放松。她紧盯着对方团扇背后的脸,隔着绢布,能瞧见她眉目深浓。

像画上的美人。

韦练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她在回忆《十美图》上的王氏女。

说是琅琊王氏出身,却在长安买了一处曾经是荒坟的鬼宅。仆从都是假的,还牵扯了人命官司。那秦娥口中的“王十五娘”究竟是什么长相?回忆起来,她却觉得面目十分朦胧。

不对。

她记起来了。

之所以没有记住王氏女的长相,便是因为——

在《十美图》上,她也是用团扇遮着半张脸。

在选妃图上以团扇遮面,只有两种原因:要么是遮丑,要么,是不愿被人知道她究竟是何种长相。

用狐狸皮蒙面的怪异凶手、脸上有伤痕的断臂“孝女”秦娥,还有用团扇遮面的王十五娘。谜底似乎就在眼前,但还缺乏关键证据,无法突破最后的难关。韦练心急如焚,却不能轻举妄动。

东海郡,东海郡究竟发生过什么,会让她们变成这副模样?凉州旧像和散布长安的假《药师经》又与风靡东海郡的孝女传说有何关系,为何画着曹娥渡江故事的血书会被戳在药师佛手上,从折柳村沉默的村民口中,能撬出关于死人的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