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2)

黑衣人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黑暗中,他手上布满刀口,胸腹部的刺伤又裂开了,隐隐渗出血。希望那肮脏的气味阿弟不会闻到。显然,那张漂亮的脸正沉浸在他自己的忧愁中,不会闻到伤口腐烂的气味。

他是从折柳村的洪水里逃出来的,九死一生回来看他世上唯一在乎的弟弟,瞧见他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你说这些东西,阿兄确实不懂。”

终于,黑衣人捂着腹部创伤再度开口,声音沉闷。

“你要杀谁。阿兄帮你去杀。”

探花郎不语了,佛堂的阴影一点点覆盖了他。

“我要杀县主。”

***

千里之外的剑南,柳氏在入睡之前点了一支安魂香,迷梦中,恍惚回到多年前捡到白显宗的那个雪夜。

收留他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甚至到了今日她都难以甄别。

也是在收留他之后不久,她才发现这男人并不似展现出来的那般文弱知礼。恰相反,在他纯白无暇的皮囊之下,是一头狡猾暴戾的狼。

狼出行打猎从来成群结队,而白显宗也并非孤狼。

自从他来到柳府之后,所有从前因她家道中落而轻视过、得罪过乃至于辱骂过她的人都接连死去,且死相可怖。官府查不出原因,渐渐便流传着她会妖术的传闻。但她不在乎,毕竟在后院熬药制药、医治病人,以及潜心研究保存尸体的手艺才是能让她最快活的事,其余的流言她一向懒得关心。直到某夜她有事晚归,发现暗巷里有个人影正用石块下死力砸一条野狗、上去阻止时才发现那狗正是白日里朝着她叫过两声的那条,才觉得有些不对。

而白显宗那夜回得比她更晚、虽然换了衣裳,她还是在他里侧衣裳处瞧见了血污与几根狗毛。

她骇得将茶杯掉在地上。

男人若无其事地在茶杯碎裂之前俯身接住,放回茶桌。接着他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

“白某这幅非人模样已经被阿莺看见,这辈子再难寻得良配,只求阿莺收留。”

他贪婪又祈求地看着她。

“白某变成这样,乃是因长安饥荒战乱数年所致。再者说”,他半跪下去,用脸摩挲她手背:“若我当真是个好人,你会注意我么?”

她心中一惊。

这妖魅般的男人,或许早就认出了她心底的阴霾。战乱多年,她靠着精通药理在父母双亡后谋得立锥之地。救起白显宗后,她从他眼里读出了野心,才决意留他在府上。更何况她又是什么良人?暗夜里挖掘曝尸野外的人骨捡回家、挑灯画骨直至破晓,还有哪些数不清的虫蝎草药。寻常男子都不愿靠近她,她也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

她要的恰巧是一匹能咬人的豺狼。

而他已经在她动摇时靠近。

“求阿莺垂怜。”

他吻她。

“我帮阿莺杀人。”

***

多年前,剑南道。

连绵阴雨覆盖蜀中,比明皇失去贵妃那时的雨下得还要大。柳府所在的州县里都有传言,说性格古怪的柳氏女收养了个落魄的举子,那人长得比潘安宋玉更美。

果然是妖妇,人们说。

但流言中心的柳氏毫不在意,清早便乘车出了门。马车向郊外驶去,傍晚停在一座佛堂前。

“你便是白显宗的兄长,是么。”

黑衣男子坐在佛堂中央,背后是刚收了伞,浑身被雨淋湿、眉目如春雨般清冷的柳氏。

黑衣人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你们自幼相依为命,但近日你们逐渐疏远,是为何故?”

她再度逼近。

“你不愿意替他杀人了,是不是。”

“不是。”

黑衣人终于开口。

“是我皈依了百花杀。”

百花杀。

果然是百花杀。

剑南道战乱多年,无数民众因信了百花杀而自残、乃至于将子女卖入百花杀做刺客。父亲当年便是因追查百花杀头领而死,这么多年她潜心探查,终于给她揪出了线索。这线索便是自从白显宗到来之后、此前与她有过嫌隙的那些人奇异的死状:无一例外都缺失了身上某一部分,有些还被刺上了佛经。那些假装皈依的人,不过是给在乱世里自己的残忍与痛苦找了个合乎情理的出口。

果然如此,只能如此。

暗处的这匹狼与明处的这匹狼生了嫌隙。狼一旦落单,便只有死的下场。

她按捺着心中喜悦,向黑衣人更上前一步。

“若你想让你的阿弟过上他要的好日子,便答应我…将我引荐入百花杀。”

“我要见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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