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11节(2 / 2)

“噢?不是说这租界里的治安还不错?怎么出门要带保镖不算,家里还要随时有人站岗?”

“租界里的治安是还可以,但我们家树大招风,前几天刚闹了一回刺客。”

“还有刺客?来杀人的?”

“对。

林笙听了个张口结舌,显然认为这像是小说里的传奇故事。程英德看出了她的惊骇,于是说道:“但是没事。来了两个刺客,全都死了。”

“死在这房子里了?”

“死在了后花园里。”

“这——”

她也做不出什么合适的点评,程英德以为她还是怕,安慰她道:“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人视老爷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早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哪能习惯?”她的声音低了些:“前几天,我刚搬进我租的那房子里时,附近有条街发生了凶杀案,那街离我还远着呢,我都吓得睡不安稳。何况你们这是直接闯进了家里来。”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换了是我,这就够我做两年噩梦的了。”

说到这里,她问程英德:“你真的不怕?”

程英德答道:“身为父亲的儿子,无论怕或不怕,这种风险都是我应当承受的。”

“大哥是好孩子,比我好。”

程英德扭头看她:“这话怎讲?”

“你方才那话说得很有担当,我想你在程叔叔跟前一定是一直都很听话。不像我,我十八九岁时疯得很,烦死了家庭,总是想要逃出去,想要独立。最远一次是自己乘船跑回了中国,钱花光了才又回了日本。”

她叹了口气,还是笑微微的:“想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真像是梦一场。现在我自立门户过日子了,有时候反倒怀念过去被人管束的岁月。我发现啊,人在无忧无虑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自己正是无忧无虑。我那时候被他们管得气死了,可当时的人生苦恼其实也就只有那点管、那点气。”

程英德问:“你现在有什么苦恼吗?有的话说出来,程家是可以帮助你的。”

他是好意,但这句话却是把她问得不好意思了,她连连的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的生活很简单,两个人衣食无忧,这就已经是很好了。”

“两个人?你有小孩子了?”

“没有,我是说我和外子。”

“尊夫也来上海了?”

“他就在二楼那间屋子里呀!”

“我怎么没看到?”

“可能是因为他坐到了角落里?”

程英德愣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他一贯傲然的面目:“失礼了,没留意。”

第17章 两个视角

在程英德站在那道门槛前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请林笙随他走入他所居的东侧楼时,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程心妙对着斜前方的长沙发一抬下颏,也给了严轻一个“请”字。

她请严轻坐到起居室中央的沙发上来,大方一点、不要客气。

严轻并不想动,他在角落里坐得挺舒服,况且腰间的伤虽然拆了线,但略一牵扯筋肉,还是会疼。疼是小问题,大问题是他须得忍着疼痛举止如常,不能让人瞧出他有任何异常。

林笙还不回来。

他记得临出发前她第一百次的嘱咐了他,让他做客要有做客的样子,如果做不到进退有礼,那么也可以古怪一点、也可以沉默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太出格。

于是对着程心妙那个不依不饶的邀请姿态,他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了程心妙的斜对面。

他这样坐得近了,程心妙才发现他比远看时更高大些、也更结实些,不是细条条轻飘飘的那一路小白脸。虽然和她之间还隔着好一段距离,但她也能感受到他坐下时的分量。

有些分量,但没温度,也没气味。于是她亲自倒了一杯滚热芳香的咖啡,欠身推到了他面前:“请用,不要客气。”

他实在是没事做,而且也确实是有点渴,于是低头用小银夹子从珐琅糖罐里去夹方糖。他想自己是加三块还是四块呢?四块吧。

他忙着计算糖块,忘了向程心妙道谢。

程心妙看他接连往杯子里投了四块方糖,像是对糖和咖啡都很贪婪,可随即用小勺子缓缓搅着热咖啡,他又显出了一副食不甘味的冷淡姿态。

将咖啡搅得温了,他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送到了嘴边。

程心妙盯着他,见他那女性化的薄嘴唇轻轻贴了玉白色的杯沿,唇部以着似动非动的小动作,浅浅啜饮了一小口。

杯子放回碟子,他向后靠去,虽然胳膊腿儿都各在其位,并没有做出四仰八叉的坐姿,但程心妙单从他这一靠,便瞧出了他隐藏着的没规没矩。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她问:“读书?打球?看电影?”问到这里,她笑起来:“还是跳跳舞打打牌?”

他对着那大半杯甜咖啡回答:“我没有爱好。”

“骗人。”她笑:“我好像听谁说过,你和笙姐姐就是在北京饭店的跳舞厅里认识的。”

严轻不会随便附和一个他不确定的事实。短暂的思索过后,他答:“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他以那样冷淡的语气,做这样凉薄的叙述。于他来讲是避重就轻的敷衍,但程心妙却感觉他言语微妙,话中仿佛是既有伤心、也有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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