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17节(1 / 2)

那是一双高高在上、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睛,同时又是目光如炬,隔着一千里地都看见了他是人渣、败类、垃圾。

厌恶之情无以言表,只能远远的给他一个眼神、请他自己体会。

如他所愿,严轻一时和他心有灵犀,将他的情绪体会了个完全彻底。这点嫌弃他遭得不冤枉,他知道论假身份,自己是个坏丈夫,论真身份,自己更是似人非人。

但这眼神真是令人不高兴,应该杀了他。

这个念头让他下意识的扫视了对方的上半身。这样的大个子,活着难处理,死了更难处理,但是处理不了他,可以处理自己,比如说让自己消失,留他在街头曝尸。

这样应当是可以的。

他盘算着面前这具尸首的重量,心中没想后果,也没有畏惧。他进入程公馆刺杀程静农时也曾是同样的麻木,那麻木从他的心脏向外扩散,扩散到骨骼、到肌肉、到面庞、到瞳孔。除了欲望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驱使得动这样麻木的一个生命了。

而程英德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卑劣小子的目光和神情中,倒是没有什么卑劣的成分。

此人的卑劣只存在于他的历史与行为中,而他本人已经无知无耻到了对此浑不在意的地步,仿佛他与他名下的那些恶行无关。

这时,林笙想来是把眼泪和哽咽全憋回去了,为了缓和僵冷的气氛,她不笑强笑,另起题目开了腔:“大哥,你是见多识广的,我有个问题,自己想不清楚,也找不到人可以请教,你来听听好吗?”

程英德答道:“你说。”

“我知道一个人,这人在天津和人合伙开了家药厂,生产的药品质量很好。可后来他和他那个合伙人闹掰了,一家药厂分成了两家,他得了天津那边的工厂,他的合伙人则是在青岛另建了新工厂,还和他打官司,把药品的商标也全赢了去。现在这人在天津打着原先的牌子继续开工生产,请问他制造出来的这些药品,算不算是假药呢?”

程英德想了想:“在法律上,当然是不行的。不过论品质,它又和一般的假药不同。”

“是啊,药是没有变的,只是那个牌子不归他用了。”

“那他换个牌子不就好了?”

“他好不容易把口碑做出来了,换了牌子人家就不认。”

“什么牌子这么值钱?”

“胃怡舒。”

“胃怡舒是他家的?”

“你在上海也听说过?”

“这是常见的胃药,家家药房里都有的卖。不过我倒确实是没有留意过它究竟是天津产还是青岛产。”

林笙点了点头,又是一副很受教的模样。回头看了看四周,她把声音压低了些:“老张,就是张先生,他有门路从天津联系到低价的胃怡舒,好像除了胃怡舒,那家药厂别的药也能仿造——是仿造,有药效的,不是用什么面粉颜料做的那种纯粹假货。”

程英德“嗯”了一声:“这个张先生,是打算改行去卖药了?”

“不是他,他胆子小,怕犯法。”

程英德饶有兴味的望着她,暂时将她那可憎的小丈夫抛去了脑后:“不是他,那是你?”

林笙吸进了一口气,像要藉着这口气向上生长一截子似的。

“我呀……”她讪讪的笑了,仿佛是羞惭于自己的异想天开,但又不甘心就这么退缩回去,所以最后把心一横,还是说了下去:“我是想做点生意。原来在日本,好像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娘也做过几年投资生意,赚了多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过我,可我如今还有那些首饰可以换钱维持生活,就是我娘那时攒下的资本。她能这么办,我也能这么办。正好我手里还有些钱,现在试一试,或许还有发财的机会,如果不试的话,这钱也留不住,不够他——我们花销一两年的。”

程英德感觉她这赚钱的畅想有点可怜:“这事不是你能做的。首先从天津到上海,各处的关节就都需要打通,否则那些药品连船都不能上。除非你像装行李一样装上一箱,自己把它提回来,如果铁路警察不检查的话,大概没事。但你为了一点小钱去吃那种辛苦,又不值得。”

此言一出,林笙想了想,很快就想成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程英德有心回家让父亲出面,直接按月资助她一笔生活费,也免得她这么绞尽脑汁的做发财梦。可未等他出言暗示她,她忽然一抬头,又来了精神:“大哥,你要不要和我合伙?你不是正管着一家轮船公司吗?药品又不是很大的东西,有一艘货轮就够我们运的了。”

程英德简直是听了个哭笑不得:“知道一艘船有多大吗?你有多少药能让我运?”

林笙正色回答:“明天我就去问老张。一旦问清楚了,马上告诉你。”

程英德念她昨晚刚挨了顿好打,下半生还有这么一位妙不可言的丈夫要养,实在是怪不容易,所以决定顺着她说:“好,我等你的消息。”

第25章 程氏兄妹

程英德夜里回到家,本想直接上楼休息,可是见他父亲刚打完了一整晚的小牌,此刻正神采奕奕的等着吃夜宵,而他妹妹陪着父亲说东说西,父女二人其乐融融的,便强打精神,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程静农和女儿谈的都是顶平常的闲话,也没个主题,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于是程英德也随口提起了今晚在马黛琳饭店遇到的林笙夫妇,而一提起林笙,他又想到了应该请父亲出面,按月贴补她几个钱。这对程家来讲完全不是为难的事,每月从程家领月钱的人太多了,程静农一直养着几个落魄了的老兄弟。

可他只把林笙的近况说了一半,程静农就了然的笑道:“那孩子说的人,是不是个贸易公司姓张的?最近刚从天津到上海来?”

程英德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那姓张的很有点小门路,林家孩子和他关系不浅,简直是拿他当个半个管家使唤。当然,姓张的也没少从她那里揩油水。”

“您调查林小姐了?”

“虽然那孩子的模样没太变化,看着不应该是别人。但查当然还是要查一查。毕竟是这么多年没见了,总不能跑来个人说是我的侄女,我就老老实实的认她当侄女。”

“您查出什么结果了?”

“她不是什么大人物,查她的行动,倒是不大好查。尤其是她从日本到天津的那一段,几乎是无可查,只知道她在天津耽搁了好几个月,然后才到了上海。”

程心妙这时忽然说道:“我怀疑那几个月正是笙姐姐为情所困的时期,因为她和她那位丈夫不是同时到的上海,她先到了,她那位丈夫后到,也许那个时候他们差一点就离了婚。”

程英德听到这里,深感遗憾:“要离婚怎么又不离了?”

“因为钱?”程心妙思索:“笙姐姐不是说她手里还有些钱吗?可那个人是一无所有的,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出去做事赚钱的人。”

程英德深以为然,他想那小畜生应该就是贪图她手中仅存的一点点小财产,所以才不情不愿的又跑来上海追上了她。扭头转向父亲,他问:“您还查出什么了?”

程静农沉吟了一下:“还有什么?也没什么了。她一个人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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