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19节(2 / 2)

“也不用急。”他问她:“你对着那位张先生,打听清楚了?”

“昨天我就去见了他,这回问了个明明白白。”

她端起咖啡也喝了一口润润喉,紧接着摆开架势,认认真真的开讲,所讲内容和程静农调查出来的情形大同小异,话中也有个命途多舛、制药有瘾的吴连,也有吴连“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困境,也有吴连全被堵在了天津仓库里的大批药品。

因为对这情形已经提前有了了解,所以程英德听得很轻松。他唯一不了解的是那些药品的数量,而林笙也只从张先生那里问来了一个语焉不详的答案:“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又说:“老张讲那个吴厂长都要急死了,现在简直是给钱就卖。那药放在仓库里,就等于是他的一个定时炸弹,仓库一被查封,就能判他个重罪。他现在第一是想清空仓库,第二是想回笼些资金,不要一赔到底。”

程英德听到此处,还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看来,这不是一船两船的生意。只不过就算我们接手了那些药,又当如何消化呢?”

“你是担心没有销路吗?这倒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老张说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

林笙被他问住了,眼睛扑闪着笑意,同时抿着嘴,像是憋着个答案不好回答。于是他也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嗯?”

“我没听懂。”她笑了,有点脸红:“老张当时长篇大论,我听得有点乱、没跟上他的话,又没好意思追着他问。如果大哥认为这桩生意当真值得一做,那我索性把老张叫来,让他当面对你讲,好不好?”

他答道:“可以。”

她又是一笑,很愉快的样子。他留意到了,想了想,告诉她:“其实你无需为经济问题太费心思,程林两家和亲戚是一样的,你有难处,对我开口就是,不要有什么难为情,没有那种必要。”

“我知道程叔叔和你的好意。”她答:“大哥放心,我也不会硬充好汉。只是现在有机会试一试,那我就折腾折腾,万一能够赚一些呢。反正我是个闲人,不怕费时间,也不怕费力气。”

“当然,这也算是一项事业。”

她连忙摆手:“事业两个字我可不敢当。”随后她抬头看了看墙壁挂钟,站了起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哥这些话,现在把要说的说尽了,我也该告辞了。”

程英德坐着没动:“吃了晚饭再走。”

“不不不,不麻烦大哥了,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晚——”

“公司里有食堂和厨子,厨子的手艺还不错。我有时候在这里吃饭,感觉比一般的餐厅还强些。你今晚正好也尝一尝。”

他讲话时,常有毋需置疑的语气,如今那语气里加了沉重而疲惫的成分,更令人无法拒绝。林笙一直记着他是个单身的鳏夫,如果单独和他出去连吃带喝,当然是不大妥,可如果是在这样一间大公司的食堂里,赶着饭点一起吃顿晚饭,想来应该无妨。

程英德见她犹豫,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是在牵挂着尊夫吗?”

此言一出,她当即坐了下来:“大哥笑话我了。我方才是想,我在大哥这里也太不客气了一点。”

他垂下了清晰的双眼皮,倦容更重了些:“那没什么。”

*

*

俄国乐师奏起乐了。

严轻坐在大跳舞厅的角落里,手边小圆桌上摆着一杯甜腻的鸡尾酒。音乐庄严柔曼,大水一般有力的漫来,将他淹没、将他包含,将他的身心融化为一段旋律。

他原来偶尔听到一段小曲小调,也会从中品出一丝婉转悠扬的滋味,可那曲调常是出于简陋乐器,乐器不好,演奏者的技艺也不好,他与那游丝一般的单调声音擦肩而过,和它们向来只有一面之缘,从来不曾驻足倾听。

但是这里就不同了,这里的音乐恢弘,这里的他也自由。

他这屠夫一样的人生或许不会变化,他未来依旧是要做某人手里的刀或枪,但他至少可以自己挑选主顾。而在不想接活的时候,他可以在这动人心魄的音浪中暂坐下来,让自己的杂念全被席卷一空。

这就已经很好。

这首乐曲的旋律他有印象,他还记得自己方才听人说过,这支曲子有名目,叫做《蓝色多瑙河》。

而就在这一曲《蓝色多瑙河》中,程心妙携着舞伴走入大跳舞厅。她顾盼着要找朋友,可目光笼统的一扫,她一眼留意到了角落里的熟悉身影。

她认得他是李思成,她看见他孤零零的独坐一处,正将一支烟叼到嘴上。

然后他露出同样令她熟悉的茫然姿态,环顾四周,想来是要找火柴。

第29章 后果

严轻记得每张小圆桌上都放着一盒印着美女头像和一串洋文的火柴,他刚才走过来坐下时,还曾拿起自己桌上这盒看了看,但是现在火柴不知所踪。

他看过了桌面,然后叼着烟俯下身,伸手从桌子底下捡起了那盒火柴。

直起腰抬起头,他面前忽然“啪”的盛开了一朵小火苗。小火苗源于一只金属雕花的小打火机,顺着那捏着打火机的纤纤玉手再往上看,他看到了程心妙的尖下颏、孩儿脸、翘起的上唇珠、以及影沉沉的两只大眼睛。昏暗的彩色灯光流转不止,越发把她细白的皮肤照耀成纸,她的脸孔也成了一张又幼稚、又浓艳的面具。

沉重的睫毛垂下来,她居高临下的向他微微一笑:“小姐夫,你好呀。”

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火苗向上又抬了抬,让那蓝焰燎过了香烟前端。

严轻向前凑了一下,把烟吸燃。

程心妙将打火机一关,扔给了一旁的男伴。严轻接受了她的火,可又几乎是完全的没反应——至少是没礼貌,连句道谢都未说。

但她也没有恼意。因为在程家人的眼中,笙姐姐挑选的这位佳婿简直是糟糕得不可救药,以至于让人对他不能再抱任何希望和要求。而程心妙一方面认为一个人若是坏到这般程度,也算是一种出奇;另一方面,她又实在是没有亲眼见识到他的恶劣。

他的坏无声无形,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真是坏出神秘性了。

她今晚是来玩的,本来的目的是跳舞,但如果临时出现了别的新奇玩意儿,那么她不介意改一改计划,反正玩什么都是玩。

以着宽宏的态度,她故意先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才问他道:“怎么不见笙姐姐?难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严轻的心思全在多瑙河上,几乎没有听清她的问话。抬头看了她一眼,他敷衍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