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28节(2 / 2)
他终于又开了口:“我不做事。”
“不想赚钱?”
他牢记着自己这个身份应守的本分,坦然回答:“我太太会养我。”
“太太的钱也不是好花的。”她的语气中带了恶意:“脖子会受苦哦。”
他望着秋千吸了口烟,正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程心妙恨不得给他一拳:“而且呢,虽然你和笙姐姐的感情很深,不过长辈们一直告诉我,说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自己有本领最好。你认为呢?”
他答:“等她跑了再说。”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很好奇你会说什么。”
他以着李思成的身份想了想,结果是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随即,他又说了一句无比诚实的真话:“我们不会有那一天。”
程心妙从方才开始,和他便是越聊越不投机,到了此刻,她几乎带了愠怒:“噢,这样吗?那你和笙姐姐还真是情比金坚呢!”
他听出了她的咄咄逼人,又不知道如何招架,只感觉此地不可久留。扔了手里的半截香烟,他转身想走。程心妙见了,越发的来气:“站住,没许你走!”
对于这句话,严轻有严轻的法子应对,但他现在是李思成,李思成应该怎么办?林笙也没料到他会遇到这般情形、没教过他。既是如此,那就怪不得他要自作主张了。
他答:“我太太不喜欢我和别人说话。”
程心妙几乎被他这老实不客气的一句话气笑了:“呵呵,你是这么听话的一个人吗?”
他告诉她:“我现在要靠她养。”
然后他步入走廊,径自去了。程心妙瞪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冷峻而又不要脸的男人。简直是天真淡泊、不知羞耻!
这种怪人,若真是个废物倒也罢了,偏偏他又不是!
她永远记得他在马黛琳是如何带着她一路杀伐决断、死里求生。可他似乎是宁愿由着自己明珠蒙尘、锦衣夜行。
他不知道自己有英姿。
程心妙吸了一口烟,然后垂眸看那烟卷。烟是平常烟,气味清淡,但因为是从他的烟盒中抽出来的,所以也显得与众不同。
前方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望过去,不见李思成,只见她大哥的高大身影一闪,进了起居室。大哥是刚回来的,这一趟必定是钻进去和那位笙姐姐共商他们那桩贩假药的大计,顺带着在爸爸面前表演一番,显得他也是有头脑和思想的,并不是给父亲做跟屁虫都做不好的大号笨蛋。而他们那药品生意一旦敲定了,必定要占据乘风的运力。统共就是那么多艘轮船,哪怕只是匀出一艘运药,也会耽搁和日本人的交易。
而日本人,高桥治,现在最认她程心妙,已经拿她当了程静农的对外代表。大哥给她和日本人捣乱,讨厌,可恨!而这药品生意是笙姐姐给他牵来的,笙姐姐也讨厌、也可恨!
不对,笙姐姐是更讨厌、更可恨!
然后她就很自然的想到:笙姐姐要是死掉就好了。
人死是没什么不得了的,只要自己和爸爸活着,别人都可以死,死绝了也没关系。如果是为了她和爸爸的利益而死,那就更是死得其所。
装了满满一船的劳工出海,到了目的地只剩下半船活人,这事是有的,而且不稀奇。
和她朝夕相处的保镖死在马黛琳饭店大堂里了,这也是有的,不稀奇。
别人的生死都不稀奇,况且如果死的是笙姐姐,那么大哥的新生意会受阻,更妙的是可以看看笙姐夫接下去的反应——他会怎么样呢?是趁年轻另找个新太太?凭他的怪脾气,恐怕难;还是投到自己麾下?等到再有别的女人招徕他时,他就冷冷的拒绝,说:程小姐会养我。
想想还怪有趣的。
手中香烟燃到了头,她回身将它向下一抛,在烟头出手的一瞬间“啊呀”了一声,因为发现楼下不知何时来了厉永孝。
厉永孝及时的向后退了一步,没被烟头烫了脸。他向上问:“二小姐晚上出门吗?您订的新汽车到了,如果晚上出门,我来做汽车夫。”
程心妙对于新汽车没什么热情:“不出,晚上在家里吃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厉永孝举起手,拎着的是一只由细铁丝串鲜花编成的花篮子:“我刚才在外面,看见有人卖这个的。二小姐还喜不喜欢这东西了?”
程心妙笑道:“喜欢,你把它送到西楼去,找个地方挂起来。”
第42章 很好
十多岁的程心妙读中学时,是二十出头的厉永孝每天开汽车接送她,那些年街头常有卖鲜花球的,小贩用细铁丝穿了晚香玉之类的芬芳花朵,编成花球花篮,花球居多,小的可以被摩登女郎系在身上,大的可以挂在家里散发香气。
程心妙喜欢这些玩意儿,见了就要买一只大的带回家。买花球时总是在放学路上,而她不是读书种子,在学校里坐得受罪,放学路上也往往是她最活泼的时候,是倦鸟出笼,要对着厉永孝快乐的拍翅膀。厉永孝的汽车里总散落着花瓣和点心渣子,那也全是快乐的遗迹。
所以她看阿孝是“自己人”,厉永孝对着她,也不全当她是主人或者小姐。在世俗所定的身份和名目之外,他对她还另有一份感情。
那感情怎么说?说不出。反正就是你快乐的跑出来,我快乐的迎上去。我们一起回家,回家路上,买一簇花。
走去了程心妙所居的西楼,他将那花篮挂在了客厅窗前。后退一步看了看,他上前又将那花篮正了正。
整座程公馆里,能随意在西楼内走动的男子,除了程静农和程英德,也就只剩了他厉永孝。程心妙不抗拒他,程静农对他也不提防。他知道二小姐已经很有成为程家继承人的可能——即便不是全部继承,也绝不会空着手离开程家。
所以对于婚姻问题,二小姐要么是干脆的不婚,要么是招婿入赘,总之是不会外嫁。
如果要嫁,那么她早到了年龄,就算程家没有女主人,做父亲的也会张罗着为她择婿,哪能全家上下一起对这问题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厉永孝并没有奢望着能够成为程家的“婿”,但他想如果他就一直这样鞍前马后的为二小姐效劳,那么再过五年、再过十年,自己必然会成为二小姐身边独一无二的心腹。到了那时,只要二小姐身边没有能超越自己的男人,自己就算没有名分又有什么关系?
对着程心妙,他不争,也不是因为程心妙是程二小姐。他私下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后结论是即便程心妙不是程静农的女儿,只是个普通姑娘,那么他对她也还是不争。
她简直是他看着长大的,看她进小学,进中学,她长大,他也长大。他对她只能是好,他和她争什么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