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38节(2 / 2)
林笙又道:“这件事情,你告诉大哥了没有?”
“下午一得着消息,我就立刻给大少爷发去了加急电报。”
“对了,那个厉永孝,厉先生,你不是说他很认识一些日本人吗?他能不能也去查一查这件事?”
龚秘书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早上乱了一场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林笙显然是挺惊愕,但大概是知道话这东西不能乱说的缘故,她张了张嘴,没有做出点评,只讲:“这个时候了还乱跑?那我们不要指望他了,还是自力更生吧。你知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天津?”
“李先生现在能起床吗?”
“能起床的话,我和他就能离开天津了吗?”
“应该是的,当然也得看巡捕房那边的意思,毕竟你们是当事人。”
林笙低头望向病床上的丈夫,幽幽哀鸣:“嗳,你说这叫什么事情呢。”
但是等龚秘书一走,她关闭房门,脸上的哀怨一扫而空,再发出声音时,听着也不再是哀鸣。床上的严轻睁开眼睛,也不装睡了。
他望向林笙,轻声问道:“真的是日本人?”
林笙拉过椅子,坐到了他跟前:“不真。那是我做的手脚。”
昨夜逗留在那血流成河的卧室里时,她匆匆的从皮包深处翻出了一只小护身符。那原本是她的小道具之一,想要扮演一个在日本生活了许多年的角色,她自知演不出一个形神兼备的日本女人,所以索性以潇洒摩登自居,但完全没有一丝日本味儿也不真实,所以她往细节中添了一点异国元素,譬如家里的日本茶具,偶尔搽的日本香粉,以及偶尔随身携带的小护身符——带虽带着,可是因为不是真正的日本人,不真信日本的神灵,所以只将它往皮包里一扔,又图它的保佑,对它又不虔敬。
这小护身符本是她演戏所用的小道具,没想到昨夜忽然派上了用场。而她将它随便挂上一具尸首的脖子上时,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想要尽量的把情势搅乱。
她要往这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身上,涂抹几笔日本颜色。程家不是和日本人好吗?那就让这一对好朋友互相猜疑、互相对质去吧,一边对质着,一边追查着,大家一忙起来,就分不出那许多精神去关注严轻了。
否则严轻昨夜的表现,是她根本无法解释的。就算丈夫年轻力壮,就算丈夫脾气坏爱打架,那也没理由神勇到那般程度。尤其他还不是乱打一气、失手打死了人。别的不提,至少卧室里那几具尸首都是被他枪击之后、又利落抹了脖子。
这不是普通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哪怕是当时吓得神志错乱发了疯,也还是做不出。
她往尸首身上藏护身符时,有点出于本能的意思,并没有考虑得太细,如今冷静下来了,她忽然想:他们不会真是日本人吧?
严轻说那其中似乎有人认出了他——不能因为严轻原来在天津刺杀过日本将军,就说凡是在天津认出了他的人都是日本人。可——
紧接着她又想:厉永孝哪里去了?
厉永孝是程家的亲日派,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日本人正担着那么大的嫌疑,他却是忽然消失了,连龚秘书都找他不到。
她将前后事情连成一串,事情之间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是放在一起看着,总让她感觉冥冥之中有些令人不安的连结。
“有个薄弱环节。”她忽然低声说:“原来我们认为它没关系,没有管它。现在看来,是我们疏忽大意了。”
严轻看着她:“我?”
林笙发现他很聪明:“对。”
床头栏杆挂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病患的病症与状况。她摘下本子撕了一页,用铅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了两行字,然后将那纸撕下来揣进口袋里:“我去给你买点顺口的清粥小菜做晚餐,你现在继续昏迷。我要不了半小时就回来。”
第56章 他的药
林笙走出医院时,身后跟了一名巡捕。巡捕不敢让她一个人出去,她也同样是不敢。好在昨夜在来医院之前,她在巡捕的陪同下回程公馆换了身衣服,而且拿出了她的小皮包,让她看着还不太狼狈。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和巡捕一人坐上一辆洋车,到程公馆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买粥买菜,又给巡捕买了一盒香烟。巡捕原本对她就挺有耐心,如今接了她送来的香烟,那耐心又翻了倍,她路过一家书店想要进去看看,他便拎着食盒在外等她。
她也自觉,片刻之后,便拿着一本妇女杂志出了来,对着巡捕一笑:“老像还在噩梦里似的,回去没事翻翻它,省得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可怕的事。”
巡捕安慰她:“没事没事,有我们在呢,谁也不敢再来。况且还有一说,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渡过这一关,往后就该走运了。”
“多谢您的吉言。”她惨笑:“原本我真是冲着走运来天津的,我和程家有点亲戚关系,他家在天津有生意,我就想过来跟着凑凑热闹,能入一股子、小赚一点,也是好的。没想到钱没见着、先见了血。巡捕先生,您悄悄的告诉我一句实话,巡捕房能抓着那些坏人吗?要是难的话,我就想着尽量早走,离开天津。要不然我先生昨夜打死了他们的人,我怕他们要来报复呀。”
“你别怕,反正现在你肯定是安全的。”
“还有一件事,我心里很不安。”她又问:“我先生打死了他们的人,会不会被判杀人罪呀?”
巡捕笑了:“那不能。是那些人跑到你们家里要杀你们,令先生还手把他们打死了,算他们活该,何况他们全带了枪,一看就是要行凶去的。不过啊,你这个男人也真是够厉害的,我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
“他是急了眼了。”林笙小声回答,她现在对谁都是这么解释:“中午他醒了一会儿,我问他昨夜怕不怕,他傻乎乎的,竟然记不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我真怕他是受的刺激太大、头脑会受损。他还这么年轻……”
巡捕现在所了解到的事实,也是这小两口乃是程家的亲戚,都不姓程,然而刺客夜袭程公馆时,宅内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他二人替程家人承担了一场杀戮,堪称是不幸的典范,简称就是倒了血霉。
*
*
待到回了医院,林笙正看到了两名巡捕从病房里走出来。
她慌忙走了过去,先以为自家先生的伤情出现了恶化,后来得知巡捕们是想进去对他做一番问询,这才放了心,只是有些不满,因为她先生受了很严重的惊吓与伤害,需要充分的休息与恢复。
巡捕们也承认是这么回事,她那先生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面无人色,也无人语,问他十句,九句他是没反应,对于剩下一句,他也只会摇头,是“不知道”的意思。
而他昨夜虽然杀人如麻,但终究还是一位受害者,巡捕们对他还是得温柔相待、不便逼问。
负责查案的两名巡捕撤了,负责安全的一名巡捕帮忙把食盒拎入病房,然后也出了去。林笙关门走过来,小声说道:“吃饭啦。”
严轻坐了起来,看她从食盒里往外端出大碗小碗,碗里有白粥,有荤素两样配菜,还有一盒子小馒头,一碗清淡的汤。这让他想起了和她刚认识的那两天,那两天他一直是喝藕粉。
他向来不想吃什么,可那两天真是感觉“嘴里淡出鸟来”,恨不得找点盐舔一舔。
大碗小碗全摆在了床头桌上,林笙也坐下来,把筷子递给他:“本来就受了伤,又饿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