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68节(2 / 2)
消息到来时,她刚从餐厅回到西楼。她大哥害了不严重的热伤风,今天没有出门去公司,正在东楼房内躺着。她有点想出门逛逛,可是害怕程英德趁此机会去向父亲进谗言,所以又不肯立刻就走。
欲走还留,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定,那滋味挺难受。而正在她难受之际,她的汽车夫阿四走到了客厅外,用又轻又急的声音唤了声“二小姐”。
隔着一道水晶帘,她用鼻子哼出了一声,算是回应。
阿四说道:“二小姐,厉哥来了。”
“来就来嘛。”
“是被人用担架从医院抬过来的。说是他昏迷了好久,方才刚醒,醒过来就急着要见老爷子,说是找到秦青山了。”
对于程心妙,“担架”和“昏迷”是比秦青山刺耳百倍的词语。她霍然而起:“阿孝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只远远看了他一眼,见他从脖子往下全缠了纱布。”
程心妙快步走出:“带我去看他!”
阿四在前方小跑带路,火速把她带去了程静农那边的一楼大客厅里。大客厅中阳光明媚,她进门后先扫出一眼,见她那一脸病容的大哥果然是和父亲站在一起,自己方才的担忧并无道理。
下一秒,她看见了客厅中央停着的一张病床——不是担架,是病床,四只床脚带着小轮子,可以让人推了它走。床上趴着厉永孝,厉永孝身上搭了薄薄一层白床单,露出来的上半身果然密密裹着纱布,纱布缠成汗衫形状,只让他露出了两条手臂。
厉永孝少年时本是程静农的小跟班,后来跟了程心妙做汽车夫,从那之后,他在名义上便成了二小姐的人。但程静农早看出了他是个可造之材,平日里尽管对他不大理睬,但心里知道他是个好的。如今见了他这模样,程静农嘴上不说,心中扼腕,因为已经知道了厉永孝所受的是烧伤,烧伤这东西和刀伤不一样,也许现在看着没大碍,但过几天就会闹起感染、一命呜呼。
程心妙跑到了病床前:“阿孝!”
厉永孝回过头,刚在医院里注射了足量的吗啡,他此刻并不觉得疼,两只眼睛也很亮:“二小姐,这回我是亲眼看见了!”
程心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是怎么搞的?你干什么了?”
她一问就问出了一记连珠炮,但厉永孝已经无暇回答。他不疼、不痒,周身没有任何感觉,但一颗心仿佛始终是悬在了半空中,自己都能感觉自己的脑筋在飞速运转——即便什么都不想,那脑筋依旧在转,天旋地转,让他濒临疯狂或昏迷。所以趁着现在理智尚存,他得赶紧把话说完,再晚一点李思成和秦青山就要跑了!
“李思成!”他自顾自的说,声音打着颤:“快去抓住他,他和秦青山在一起,他们是一伙的。我亲眼看见了!”
程心妙不动声色,但是心中一沉。要说李思成和秦青山是一伙,逻辑上不通,为了把她从秦青山手中救出来,李思成冒了多大的险,别人不知道她知道。
她想成全李思成的太平日子,她已经不想再探查他的秘密。她想和他相安无事。
“别急。”她说:“你慢慢说,你在哪里看见了秦青山和李思成?”
“地址我说不清楚。”他狂乱的实话实说:“是在城外的一座破房子里,秦青山在李思成家躲了好些天,昨夜是李思成送他出了城!他们都是一伙的,林笙,李思成,秦青山,是一伙的!”
程心妙回头去看程静农,程静农面色如常,说的话和她类似:“阿孝你不要急,你一句一句讲,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怎么落到这个地步。”随即他吩咐门口的手下:“去雅克放路,把林笙和她那男人带过来。”
这句话才是厉永孝的定心丸,他怕的就是李思成逃之夭夭——李思成是他的一生之敌,至于秦青山,死活已经无所谓,至于林笙,他更是不在意。
与此同时,旁边的程英德眼皮一撩,感觉厉永孝和程心妙似乎是在演一出乱七八糟的荒诞戏,而此戏意有所指。
毕竟,都知道林笙现在和他合伙做了点小生意。针对林笙,就等于是间接的针对了他。
但他暂且不语,倒要听听厉永孝能编出一段什么戏词来。
第99章 语无伦次
厉永孝感觉自己的嘴有点不听使唤,心里想的是这个意思,可说出来的却是那样一句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药物的作用,也或许源于夜里那一场濒临死亡的刺激。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所以说着说着就停下来镇定一下,要尽量把经过讲得清楚明白。
程静农静静听着,不置可否;程英德也很安静,不知道他的真话能占几成,程心妙则是听得暗暗叫苦——她和李思成之间的关系,刚刚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结果这平衡现在又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林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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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一脸懵懂的走到大客厅门口,先被客厅中央的厉永孝吓得“诶哟”了一声,然后向着程家人致以问候。
“听说叔叔是有急事叫我过来……”她对着程静农察言观色:“叔叔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呀?”
程静农看了看她身后:“思成呢?”
“思成没在家,上午就出去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平时也不见他出门,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不声不响的就溜达出去了。”她想了想:“大概就是个逛吧。他也没有正事做。”
“你确定他没有正事做么?”
林笙忍不住一笑:“别的或许难讲,但这一点我是太能确定了。别说我,身边凡是认识我们的人,也都能帮我确定。”
程静农没有笑,反而是叹了口气:“阿笙,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做什么?凭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你就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对你都只有保护的份,否则我死后无颜见你的父亲。可你若是一味的犟到底,那你既是对不起我这份苦心,我也无法护你周全了。”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林笙果然听了个一头雾水,但脸色也变了:“叔叔,您忽然说这话,难道是思成惹祸了?还是我惹祸了?”她茫茫然的望向了程英德:“我、我也没干什么呀。不是我,难道又是思成?”说着她转向了程心妙,这回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
目光再次转回到程英德那边,程英德向她微微的一摇头,但她疑疑惑惑的,也没看出他这一摇头是什么意思。
程静农是有耐心的,愿意再用话慢慢的试探林笙,让她自己露出真面目。可厉永孝这时骤然说了话:“别再装模作样了,林小姐。有装傻的时间,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什么秦青山会爬排水管爬到你家里去。”
林笙大吃一惊:“谁?谁到我家?”不等厉永孝回答,她将脸色一正:“我不知道你说的秦青山是谁,但我家除了我、思成还有一个厨子、一个门房、两个老妈子之外,再没有别人来住。你们无缘无故的就说有什么姓秦的爬到我家里来,我听着只感觉荒谬和可笑。试想那么热闹的一条街,左邻右舍都挨着,忽有一个人爬排水管爬到了我家里,这可能吗?他爬到我家里又要做什么?况且你说爬他就爬了?证据呢?栽赃也得有个赃吧?”
说到这里,她涨红了脸:“虽然在程家面前,我最多只能算是个穷亲戚,可你们平心而论,我从来上海到如今,我占了你们很多便宜吗?我是和府上大少爷合作了一点生意,大少爷并不是稀罕这点小利,肯和我合作一定也是有提携我的情分在,我很感激,但我也并不是厚着脸皮白吃白喝了谁。大少爷,程英德先生,请你说句公道话,难道赚钱你不是赚大头吗?”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变尖了:“我扪心自问,实实在在没有攀你们高枝、揩你们油水的举动。你们若还是感觉不满意的话,我连合作也可以终止,从此只当谁也不认识谁。你家大可不必这样没事就拿我们家消遣一顿,昨天说我们来历不明,今天又说我们收留了什么爬水管子的贼。我们家就算做贼也偷不到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