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70节(2 / 2)
“她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许多。”
“阿孝对她和李思成的指控,她也全承认了?”
“全承认我就不让她走了。这些等会儿再说,阿孝现在怎么样了?”
“您要问他话?”程心妙目前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阿孝可以活下去,将来继续做自己的忠诚部下和左膀右臂;也让李思成可以继续隐居下去,将来等自己腾出手来,再慢慢和他演一场罗曼蒂克的戏。
程静农直接推了房门:“我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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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农让冯医生搬来一把椅子,自己在厉永孝的病床前坐了下来。厉永孝抬头望向他,在这清冷屋子里静了片刻之后,他感觉自己镇定了许多,头脑也不像方才那样乱哄哄的了。
程静农挺和气的开了口:“阿孝,你把你方才那些话,仔仔细细的再讲一遍。”
厉永孝登时来了精神,他认为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而老板肯给自己这个机会,必定是也发现了林笙和李思成不对劲。
他得抓住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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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永孝这回讲得果然是很仔细。
他把前因后果一点不落,从他奉命去天津杀林笙讲起,一直讲到了昨天夜里的追踪与爆炸。有些话,事关程心妙的隐私,本不该讲的,但他顾不得了。他不敢再打半点马虎眼,生怕自己讲得不够透彻、不能直击老板的灵魂。
程心妙虽是靠墙站着,但是听得“如坐针毡”。程静农听到她为了强占李思成、支使厉永孝在天津谋杀林笙那一段时,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像是看了什么可笑的奇观。让她格外难熬,好像劈面挨了个大嘴巴。
然而厉永孝不顾她的死活,气喘吁吁的还在说。她心里一直认为厉永孝好,今天是生平第一次想扑过去掐死他。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厉永孝终于闭了嘴。
他这一回的讲述中并无太多新事,只是细节讲得周全,不像先前那回气急败坏、前言不搭后语的只是吵。程静农耐心的从头听到尾,然后起身说道:“我知道了。”
他推开门,又对冯医生说:“去找汽车送他回医院。”
回头看见厉永孝还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道:“你先好好养伤,别糊里糊涂的丢了小命。”
冯医生和程公馆的两名仆人合力,进来将那病床推了出去。厉永孝趴在床上,知道自己已经是做尽了也说尽了,接下来能干的,就只有养伤,一如老板所说,别糊里糊涂的丢了小命。
而程静农这时也对女儿一招手:“我们上楼去坐,这屋子阴得很。”
程心妙双手抓着裙摆,乖乖的跟着父亲上了二楼,进了那间舒适的起居室里。
进门之后,她对着父亲察言观色:“我杀阿笙姐姐只是一时冲动,现在早没那个念头了。您是不是觉得我太任性妄为、生我的气了?”
“那个倒也罢了。”他答:“不过你确实是任性妄为,不计后果。你也不想一想,那孩子是你林伯父唯一的一点骨血,投奔到我这里来,我对她照顾还照顾不够呢,哪有无缘无故杀她的道理?真要是把她杀了,你能保证绝对不露风声出去?一旦这事被外人知道了,对着阴间,我对不起你林伯父和林伯母,对着阳间,我这样做事,也无颜去见那些和我打了半辈子天下的老兄弟们。平时我看你并不是那种容易昏头的傻姑娘,怎么这回为了个男人,连你父亲的名誉都不顾了?”
程心妙咕嘟着嘴:“我错了。”
第103章 往事如雷
程静农并不在一个问题上纠结,说清楚了就进入下一议题。
他将林笙方才所说的一切简单复述了一遍。程心妙没敢说自己早已知道这番内情,一边听一边尽职的做出种种反应。而程静农说完之后,又道:“我说阿孝怎么忽然给李思成戴上了那么大的一顶帽子,原来是他是有高桥治那边的情报做底气。”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从茶几下的小抽屉里拿雪茄盒子:“你既然看那小子很好,为什么还要联合高桥治,对他下这种死手?如果古川大将刺杀案里真有他一个,那时候你可保不住他,日本人是一定要让他偿命的。”
程心妙也走过来坐下了,垂眼看着她父亲慢条斯理的点燃雪茄,同时答道:“这都是阿孝自作主张,我可没让他去向高桥治要什么刺客画像。”
“你没发话,他就私自通过日本军队的秘密电台、给高桥治发电报了?”
“对啊。”
程静农一手拿着一支雪茄,一手捏着一支长杆火柴,很惊愕的抬头望向女儿:“这是他该做的事情吗?他是你的人还是日本的人?他能为了私人的事直接找高桥治,怎么,他是高桥治留在上海的眼线?他和高桥治有私交了?”
程心妙这时才回过味来,一时无言以对,只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
“阿妙,我知道你很信任阿孝,阿孝从小就到了我们家里,一直兢兢业业,人也机灵,其实我对他也很看好,如果不是看他好,我也不会把他派给你。可人是会变的,还有一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再怎么忠心耿耿,你也不可以把所有事务都全权交给他。况且你又不是老人家,精力不济,不得不依仗手下人,你小小的年纪,怎么就学会偷懒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真是只恨自己管得不够多不够宽——权力啊,我的孩子,我年少时没有权力,只能凭着一条命去打生打死,你比我的命运好,刚刚长大成人,我就把这么大的权利拱手送到了你面前,结果你却不珍惜?”
程心妙面红耳赤,几乎惶恐:“我错了。”
“你和你大哥,要是能合成一个人就好了。他太死板,你太跳脱,他那个榆木脑袋,给他划一条路他能走到死,你又是太不听话、肆意妄为。”
程心妙快被父亲说出了眼泪:“我年纪还小嘛!今天您教导了我,从明天起我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不听话归不听话,可我记性好。你告诉我的好话,我一生一世都记得!”
她带了哭腔,声音尖锐,一直传到了门外程英德的耳朵里。程英德本是来找父亲的,并不知道她也在,可今天就好像是他的“窃听之日”一样,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门后就有人痛陈心事,不用他费半点事,那声音会自动的往他耳朵里钻。
回忆着父亲对自己的评语,他转身下楼去,心想妹妹有个优势,就是会对着父亲撒娇撒痴,甜言蜜语也是张口就来。而他这个榆木脑袋就不会这一手。对着父亲那张严肃的老脸,他想哄也哄不出口,挨骂就只能干听着。
他又想:“林笙现在到家了吧。”
而在他身后,隔着一层门,程静农点燃雪茄之后,感觉意犹未尽,把话又说了回去:“阿孝不懂事也就算了,高桥治难道也不懂事?他怎么敢直接和我们家的人合谋算计我们家的人?”
这话说得绕了,程心妙疑惑的抬头看他。他当即做了解释:“只要我不发话,那么阿孝和阿笙就都是我们家的人,李思成是阿笙的丈夫,管他是真是假,反正在名义上,他也是我们家的人。我们自己家的家务事,闹破天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对他说话,他怎么可以私自插手?”
他抬头看女儿:“我非常讨厌这种事情。要是往后大家都学阿孝,那好了,我这个家成高桥治的驻沪办事处了。高桥治有事也不必请示我们了,只怕到时候我们家都成了他的了。”
“那不至于。”程心妙含泪笑了:“您也太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