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7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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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楼上的一间高级病房里,程心妙随着父亲,看到了趴在床上的厉永孝。
吗啡针早已失了效力,那东西又不能无限制的使用。厉永孝受尽了皮肉伤痛的折磨,一直不能沉睡,煎熬得他神昏力竭,只能半闭着眼睛微微的喘。忽见程氏父女来了,他受宠若惊,强挣扎着要欠身:“老板,二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程心妙想用眼神给阿孝打个暗号,让他心里有个准备,然而程静农这时已经开了口:“阿孝啊阿孝!”
他上楼时还是神色如常,这时忽然换了痛心疾首的激烈语气,听得程心妙都是一惊。他抬手指了指厉永孝,怒道:“你贪小便宜,我不怪你,你是穷小子出身,自然容易见钱眼开;你为了一点小便宜、背着我胆大妄为,我也不怪你,你要是没有这份胆量,也没有机会到我手下做事。可你为什么偏要在这件事情上发昏?你不知道我和秦家结的是血海深仇吗?瞒着我把秦家的活口全留下来,你是什么意思?”
厉永孝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魂飞魄散的望着程静农。程心妙看他瞠目结舌,认为他一定是被父亲吓了住,不过他是机灵的,一定会很快反应过来,做出一番得体的应对。
可无论是病房里的她,还是十几里地外的林笙、严轻、张白黎、秦青山,都没猜到厉永孝竟是真的心中有鬼。
心中有鬼的厉永孝一听到程静农那番话,就有了祸到临头的惊惧。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可又害怕老板已经掌握了确实的证据,第二反应是反问“您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然而也还是不敢——他怎么敢反问程静农呢?
于是,他张开嘴,颤声答道:“老板,我错了,当时是我怎么也凑不齐足额的劳工,又想八个人也能凑成一批顶数,横竖活埋了是死,卖出去他们活不了多久、也一样是死,所以就一时糊涂,欺瞒了您和二小姐。”
此言一出,程静农和程心妙全愣了。
程静农方才做那怒目的样子,本是要“诈”厉永孝一下子,如果厉永孝或痛哭流涕或指天发誓的否认,那么这事就算了。可他没想到厉永孝居然一下子就全盘承认下来。
他对秦家下的是斩草除根、灭绝满门的命令,为的就是永绝后患,不要让秦家的子孙后代,伤他程家的子孙后代。可没想到对于这样一道严肃的命令,年轻的厉永孝竟敢阳奉阴违。
还不是放了一个两个,是八个全卖了、全没杀!
“你——”他真动了气,咬牙质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死呢?”
厉永孝面如白纸,口舌哆嗦:“老板,他们会死的,一定会死的,送过去的人不是都死了吗?否则高桥治那边也不会接二连三的催我们给他运人过去。我这么干没别的用意,只是想把劳工生意做好,您可以去查。如果您查出了我当初是故意要给您留后患,是故意的要害您,那您毙了我,我没怨言。”
程静农瞪着他,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信你。”他说:“私自勾结高桥治的胆子,你有;但是故意害我的胆子,你目前还没有。”
厉永孝怔怔的看着他,感觉到了新一轮的恐惧——他什么时候又“私自勾结高桥治”了?他原来接触高桥治是为了替二小姐做事,近期接触高桥治则是为了调查李思成。没有一桩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利,这罪名是怎么来的?
他惶惑着、怔忪着,脑筋还没有转过这个弯来。出于本能,他抬头望向了程心妙:“二小姐,您帮我说句话,帮我向老板解释解释。是我一时糊涂昏了头,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二心……”
程心妙恨不得一眼把他瞪成哑巴,心说爸爸正在气头上呢,你这个傻子怎么还忙着争辩?你先闭嘴好不好?
然后她小声说道:“爸爸,您息息怒吧。要罚他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他的伤好些了再说嘛。”
程静农答道:“我看他也是昏了头了。”
然后他向外走去,程心妙向厉永孝丢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先别慌,此事还有缓,紧接着也转身跟上了父亲。
第105章 昏头
厉永孝下床走出一步,随即瘫坐在了地上。起初他头脑中是一片混乱,似乎满脑子都是念头,其实又是什么都没有想。
乱了一阵子之后,他慢慢静了下来,思想也开始有了条理。
那都是三年前的旧事了,知情人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三个,其中两个在大街上打架打死了,一个回了乡下老家奉养老母、再也没回来。
那又是谁向老板告了密?
一颗心忽然翻了个跟头,他出了满头满脸的冷汗:也可能根本没有谁去向老板告密,老板只不过是听了一点风言风语,故意的“诈”自己一下子。可自己心虚气短,一见老板发怒,竟是不打自招,该说不该说的全吐了个干净。
自己说多了,起初就不该提什么高桥治,后来更不该傻乎乎的担下罪名。其实他哪里有什么坏心?他无非是那时年轻——他年轻,二小姐也年轻,两个人刚从老板手中接受了一爿事业,所以二小姐要强,他比二小姐更要强。日本人欲壑难填的要劳工,而他凑不足数目,只好四处的搜罗那能送上货轮的活人。数目凑齐了,他就交差了,他能交差了,成绩算在二小姐头上,二小姐就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所以三年前他没存什么坏心眼,三年后他也没勾结什么高桥治,他冤死了!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就抽自己的愚蠢与多嘴。可右手软绵绵的没力气,他不知道这只手还能不能抽得动嘴巴。咬牙忍痛爬了起来,他想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自己这就去找二小姐,二小姐在老板那里是有地位的,她说话,老板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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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永孝不顾伤情,强行出了医院。他知道老板清理门户时会有多么的雷厉风行,所以他一分钟都不敢再等。而现在尽管已经是夜里,但程公馆向来是爱过夜生活的,现在他去找二小姐,时间应该是正合适。
离开之前他还特地的洗头刮脸,想要给二小姐一个好点的印象。他知道二小姐讨厌脏丑的东西、和人。
而在他强挣扎着回到程公馆时,程心妙正陪伴着父亲吃宵夜。行为不端的是厉永孝,不是她,可因为厉永孝是她的人,所以她也感觉脸上无光,也不敢随便的离开——不是怕父亲挑理,是怕大哥趁虚而入,溜到父亲面前说她坏话。
那榆木脑袋虽然做人做事都是毫无建树,但程心妙越来越感觉他像某种安静阴险的存在,仿佛蛇,自知和她正面战斗没有胜算,所以蜷缩在乘风轮船公司的深邃缝隙里,等待着咬她一口的机会。
原来倒也没这么像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像起来的?哦,是从林笙到来之后。林笙给他介绍了那笔药品生意之后,他渐渐开始觉得自己也能做点什么了,就不甘心继续当他乖乖的榆木脑袋了。
有人无声的走了进来,停在程静农身旁,没说话,只溜了程心妙一眼。程心妙不动声色的任他溜着。他是程静农的随从,名字叫阿才。
程静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葡萄酒:“说吧。”
阿才低声说道:“老板,林小姐那里今天没有异常,也没人出门,只在刚才来了一位客人,就是常去她家的那个张经理。张经理开汽车到了她家大门外,没进去,林小姐走到门口和他说了几句话,那人拎了两只篮子送给林小姐,然后就开汽车走了。”
“篮子里是什么?”
“香蕉。”
程心妙慢慢咀嚼着,没想到父亲对林笙的监视不但始终没停,而且如此细致。
程静农不置可否,让阿才出去了,然后解释似的,抬头说道:“李思成没对我们做过什么,还救过你两次命,我不便对他动手。但我确实是不放心他,只能是时常盯一盯。如果他确实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做什么,那么就算他身怀绝技、来历神秘,也没关系。”
程心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
程静农又道:“你要玩找别人玩,不要想李思成。我有眼力的,那人一看就是个危险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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