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陈阿娇从梦里猛地惊醒,看到那绣着牡丹的红色床维被风吹起一角,正在春风中摇动。

那精致的布料被烛火燎过,娇弱的绣线被烧焦了,蜷曲黏连在一起,像是一只死于火难的蝴蝶。

轻身灭影何可望,粉蛾帖死屏风上。

曾经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青梅,她面前被一把火烧尽,而自己束手无策的滋味太痛。

迷惑了神志,攫取了身体。

混乱中,陈阿娇只能掐着自己的腿根,勉强抑制住不停颤抖着的身体。

这里是皇宫,没有楚服,没有小姐,更没有大火。

楚服早已恢复了自由身,往后不会再和自己产生任何瓜葛。

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宫里。

对,既然不在后宫,就不会被刘彻杀死……

“娘娘,娘娘。”门外一阵响动,进来了一名宫女,“皇后娘娘,您又做噩梦了。我端来了热水,您洗洗脸吧。”

阿娇急忙躺下,没有回头,依旧是一只手垫在头下,脸朝着床里:“没事,你先出去。”

宫女应了一声,临走前,把窗户支开一条缝。

转过头去的瞬间,阿娇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潮热的粘腻,羞耻又甜美异常。

被风一吹,整个人都止不住得战栗起来。

她这才恍惚地想起那场梦,在火刑之前,楚服抱着她泡在温泉里,身体紧紧地缠绕,恨不得像蛇一样交尾。

像是记忆里那样,楚服把她抱在池边,却又在交缠到失去理智的瞬间抽身而去,把她的魂魄重新安回皇后的身体里,自己走进火光中。

陈阿娇在铺天盖地的火光中窥见了春天,却没能得到春雨封赏,只能把自己藏进柔软的床榻中间,寻找近乎于耳鬓厮磨的感觉。

直到额角碰到一只小小的埙,那是楚服留给她的最后念想。

她曾经说,如果小姐还需要自己,以埙为号,自己定将继续为小姐效劳。

阿娇分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它冰冷的身子,心想,永远不要回来。

你回来的话,可是会死的。

甘泉宫,方丈地,陈阿娇终究和世世代代的宫女后妃一般,囚禁在此。

可是楚服,何时才能再见呢?

她尚且清明的理智却告诉她,还是永远都别见了。

*

和楚服的初遇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陈阿娇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夏季酷热,看管她的阿嬷们也备懒,总是被她偷逃了琴棋书画的功课,跑到后院的小溪边去玩水消暑。

阿娇喜欢看水从假山上不疾不徐地流下来,在水面上掀起碎玉珍珠。青石被打磨的圆润,又长了茸茸的青苔,滑溜溜地站不住。

假山石上有凉水漫过,又有树荫遮蔽,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她蹑手蹑脚爬上去,看着水欢快的俯冲下面的蒹葭池,然后再分成两股流入不同的溪道,两边种着层层叠叠的浅碧深红。

“你见过真的瀑布吗。”

有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忽然开口问道。

阿娇以为是阿娘派丫鬟出来抓她回去做功课,吓得在青苔上滑了几下,险些跌进那小溪里头。

那丫鬟动作出奇的快,阿娇只觉得天旋地转了一下,就稳稳被人抱住放在了地上。

头晕目眩后,她看清了面前的人,原来是个比自己长了几岁的丫鬟。

那人蹲在地上,低眉顺首:“奴婢不是有意打扰小姐雅兴的,请小姐责罚。”

原来不是阿娘派来抓她的人。

阿娇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下了这个结论。

眼前的丫头显然和平常的丫头都不一样,鼻梁眉峰都高挺,看她的眼神里也带这些探究,而不是麻木的。

阿娇忽然感觉自己应该在她面前注意一下外表,于是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才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你就是管家前几日买下来的巫族人?你叫什么名字?阿娘把你许给我了吗?听说你是被人牙子拐到这里的,真的假的?”

她实在太久没见过外面的人了,一直被要求收敛心性,日日困在后宅中,被迫要做一个知书达理的的小姐。

这下忽然见到一个外面来的异族人,阿娇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一连串问了四个问题才停下来。

那丫头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一条一条答道:“是,我是巫族人,名唤楚服。殿下要我来侍奉小姐。”

楚服半晌没听到动静,一抬头,鼻梁上落下来一只温热的小手,鼻子捏着晃了晃,像是被当成了个小铃铛。

“你的鼻子真好看……哎呀,阿娘又不在,你别这么拘束,站起来和我说说话儿。一日日困在这后宅之中,我实在是无聊。”

说着,阿娇伸手就要去拉楚服,被她慌忙避开。

楚服站起来,不自然地拍了拍腿上的灰,等着小姐的吩咐。

她年岁长一些,也比阿娇的个子高,哪怕是弯着腰,阿娇也依然要微微仰着头看她。

兴许因为是巫族,她的面容也比中原人要硬朗许多,低下头的时候,眉眼下有一小片深邃的投影,和阿娇常见的那些清一色的出水芙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