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杀母,立子。”

这四个字如同当年的“金屋藏娇”一样,迅速而隐秘地传开。

说话的人仍旧金口玉言,只是故事的主角换了个人,连在一起,像是一对挽联的前世今生。

皇帝站在霍去病的床前,看着他在安神香中渐渐昏睡过去,中间似乎做了个不太美妙的噩梦,又在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骤然惊醒了。

一君一臣对视良久,刘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养病。朕还是希望你能好起来,还能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

“臣也想为陛下征战四方,”霍去病笑的虚弱,“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你才二十多岁,没有娶妻,别说这话。朕还等着你身体好了,给你指婚呢。”

刘彻轻轻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太子年幼,也需要你。”

话虽这样讲,可是说者与听者都知道,战场上的刀剑无眼伤身,朝中的明争暗斗伤神,这副身体已经被耗空了,兴许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可满朝的将军,刘彻最信任的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也算在官场待了不短的时间,想要感谢的场面话几乎一瞬间涌到了他的舌根底下。

他想说,宫中忠心臣子并不只有自己一个,太子还有一个功名赫赫的舅舅,并不是非他不可。

大约实在是厌倦了,他最后还是把那些话都咽回了喉咙里,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金兽香炉内,安神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将军疲倦地撑起身子,拜送了君主。

刘彻刚出门,就看见鸿月公主和江充一起在门口等候自己。

鸿月自出宫立府以来,从未醉心于京城玩乐,而是积极结交臣子,人人称赞。刘彻从前虽然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从众臣对她赞不绝口开始,才开始对她有些了解。

霍将军算她的亲戚,她来看望也算礼数周全。

他对两人颔首:“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霍将军休息了。”

鸿月公主远远跟在父皇的身后,小心翼翼装作听不到君臣二人商谈国事。

起先是说削藩一事,然后又说到前几日给太子封侯,会不会太早了些?

这样下去,助长了卫家气焰,当朝文武百官无不对卫家马首是瞻。

绕来绕去,都离不开一个母族势力。可见这的确是他近日的心头大患。

鸿月公主手心里捏了把汗,心若擂鼓。

直走到门口,刘彻才想起来这个女儿,招手把她喊过来,问她可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

她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早就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流利地说完。

可刘彻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朕听说鸿月出宫后常四处拜师,不知可否向卫、霍两位将军学习骑射之道?”

鸿月摇头,小声道:“鸿月拜师是为学习女子之道、为臣之道,来日做臣子,侍奉父皇母后,帮助兄弟姐妹,并不学骑射。”

说完,鸿月公主抬起头,满脸的天真烂漫,似乎只是个期待夸奖的孩子。

皇帝忽然觉得对一个孩子疑神疑鬼没什么意思,转身要走,感觉到有只手小心翼翼牵了牵自己的袖子。

鸿月仰着头,一字一句劝他不要因为难过而伤了自己的身体,天下的百姓还需要明君。

到底是血肉相连的父女,即便平时再生疏,也不会有人不会被亲生女儿的情真意切、深明大义打动。

于是鸿月也不用回宫外的宅子,而是直接跟着父皇的车回宫,喜迎新年去了。

*

“就是这样,所以儿提前回来了。”

鸿月公主伏在卫子夫的膝上,把自己在宫外的所见所闻说完,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又听到些‘杀母立子’的话。”

女孩的声音很轻,可殿中寥寥的几个人靠得很近,听得一清二楚。

卫子夫身边原本应该是热闹异常的,而今却只剩下夏书禾和并不那么熟悉的赵书菀守在她的身边。

像是冬日里,众人拾薪,燃起最后的火。

“也有可能是你听错了。”卫子夫抚着她的额发,依旧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儿,“你害怕吗?”

鸿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那男人分明昨晚还在她宫里住着,对她说钩弋夫人怀了孕,她身为皇后,应该帮忙多照看一下。

她麻木地点了点头,他还笑着刮了刮皇后娘娘的鼻子。

甚至晨起上朝的时候,怕打扰了她的睡眠,他下床都轻手轻脚的。

卫子夫知道他们同床异梦好多年,可听到鸿月这真假难辨的话,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她从幼年起就开始期盼的安稳生活,直到怀上鸿月才实现,而今却又随着鸿月的离去而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