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19节(2 / 2)

“我今日真不是这个意思。”他素来不善言语,性子*孤僻,此时亦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我知晓你的心意。”苏宥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让他安心。

“你是怕将我牵扯局中,太子若想动你,像碾死只蚂蚁般容易,你写下……那纸和离书,是怕眼下朝局动荡,日后我顶着裴夫人的身份,连父亲都护不住我,对吗?”苏宥棠坐在裴彦知对面,直视着他的眸子。裴彦知这才惊觉,原来她早已知晓。

“如今说出来,可畅快些?”她嘴角噙着笑,抬手给裴彦知倒了杯茶,“我瞧着,你对林姑娘还有情,这半年那林氏在府上作威作福,如今正主回来了,裴大人打算如何?”

“我想想。”裴彦知此刻心乱得很,如何才能在假林氏的眼皮底下,让林乐茹安然无恙是个大问题。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阴影。

苏宥棠望着裴彦知紧蹙的眉峰,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问我今夜宫中发生了什么吗?姨母中了鸩阴散的毒,虽还未查出来是谁的手笔,但皇后被卸下了掌管六宫之权,太子被禁足三个月。”

“鸩阴散?可是当年淑妃……”裴彦知看向她,“宫中愈发不安宁了。”

“正是,幸而六皇子及时派人送去了解药,暂时压制住毒性了。”苏宥棠指腹摸索着茶沿,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冷清。

“那太子是为何?”

苏宥棠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太子……与异域舞姬在偏殿……那殿中香炉有媚药。”

苏宥棠将宫女冲撞、指路、换宫服一事说出,裴彦知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莫非,本该……是你?”

“太子竟敢将主意打到你身上?”裴彦知如鲠在喉,胸腔剧烈起伏,翻滚着强烈的怒意,“你放心,我不会让太子对你出手的。毁了你的名声,父亲更不会支持东宫,得不偿失,何必呢?”

苏宥棠指尖轻轻捏着眉心,“若我今夜真在偏殿……父亲为保苏氏满门,只能站在东宫那边。可太子哪里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她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又继续说道:“他不过是想借此事逼你我和离,扶林姨娘做正室,而我……入主东宫。”

裴彦知脸色惨白如纸,“你今夜提出和离岂不正中东宫下怀?”

“此事,定有林姨娘的参与,若她真是定国人士,图谋的该是布防图吧?她不坐上主母之位……换言之,没有主母的府邸,她才能名正言顺执掌中馈,顺理成章的接触机密。”

裴彦知猛然扣住她的手腕,“苏宥棠,你当我是摆设吗?岂有让你站在身前替我挡刀的道理?”裴彦知觉得又气又好笑。

“裴大人误会了,我本就动了和离的念头,既不喜欢你,又何必占着裴府主母的虚名?”她浅浅一笑,“不是替你挡刀,是此局我们皆成了棋子,裴府、苏府、还有姨母和三表哥,谁又能逃得掉呢?”

“虽无男女之情,但苏宥棠……”他抬眼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嗓音低沉而笃定,“我会护你周全。明日我便私下去官府过了文书,若东宫和皇后真对我动手,你也能置身事外。”

苏宥棠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便祝裴大人与我……能在这盘死局里,做最默契的……”她略一停顿,唇角微扬,“棋子?”

第26章

苏宥棠思索片刻,眸光微闪:“我倒是有一计,秋檀易容术精妙,不如让林姑娘改头换面?”

她端起茶盏,氤氲雾气中唇角微勾,“日后我若离府便将她先带在身边,至于那位林氏……来日方长。”

裴彦知似是想起什么,“你且稍等,我去取件东西。”话音刚落,人已疾步而出,他起身时衣袂翻飞,惹得烛火爆出一丝火花。

片刻后,裴彦知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素娟,指尖捏住两角轻轻一抖,素娟便在案几上舒展开来,露出密密麻麻的标记,“这是我与定国几次交手,重新绘制的假的布防图,你看看能否骗过那林氏?”

苏宥棠定睛一看,绢面上不仅有朱砂标记,还有着斑驳血迹与干瘪的泥土印纵横交错,她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裴将军虽然权谋之术差了些,但论排兵布阵是有真本事在的。”

裴彦知第一次被女子称赞,忽觉耳尖微热,“谬赞了。”

苏宥棠忽然抬头望向他,带着没有防备的微笑,“这般精细,纵是给那定国的将军看,怕也辨不出真伪。”

“也不全是假的,有几处驻军和粮仓是真的,若她真的取得,日夜兼程送回定国。”他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等定国之人点齐兵马,也就八月底了,刚好赶上下一次布防换位置。”

“秋檀若是找到了那姓钱的……”她声音越来越低,“我想把他交给林姑娘,让她自行处置。”苏宥棠眼底闪过一丝踌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若觉得不妥,那我便命人送至官府。”

“不必送官,要把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卖掉,按照律法送去官府也是要斩首的。若她下不去手,我来便是。”他嗓音沉缓,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能同我说说你和林姑娘的事吗?”她好奇的问道。

“你想听?”裴彦知大婚后还没见过苏宥棠的眸子像星星眼一样求知若渴……

苏宥棠一个劲的点头。

“他父亲是江州知县,宅邸离我家旧院只隔了几户人家。”裴彦知看向窗外,似陷入了沉沉的回忆里。

“她总爱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玩耍,记得那年冬天,刚下过雪,石墩上带着雾气凝结而成的薄冰。她偏要站上去往下跳,学小兔子那样,结果她脚底打滑,我那时正好路过,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他说着,目光渐渐柔和。

“只是那时,家中早已揭不开锅。”他说着摇了摇头,眼眶微微发红,却让苏宥棠的心猛地刺痛,她自小丰衣足食,从未体会过平民百姓的生活,怎会理解什么叫饥寒交迫。

“我哪里还有力气,一拽之下,两人反倒都摔进了雪里。她未看自己是否摔着了,反而急着来扶我。”

“他与旁的官家小姐不同,那时街坊家的小孩都笑我穿着补丁衣裳,读不起书,只有她……”苏宥棠看见他唇角微微扬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他顿了顿,捧起茶盏撇了撇浮沫,一口饮尽,苏宥棠默不作声地执壶为他续茶,听见他继续道,“她允我在窗下偷听先生讲课,后来家里经商挣了些银子,才开始去学堂,她日日从家带着糕点来找我。”

“她说日后我定会金榜题名,可她却不知,我拿起长剑,不过是想护她周全。”说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自幼胆小,性子乖巧,可我却还是没护好她。”他忽然觉得口中茶汤发苦,心里像堵了一口气般出不来。

“林家出事的时候,你可有找过她?”苏宥棠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后来举家迁到了京城,一直靠书信来往。”裴彦知指尖轻叩桌面,“直到接连几封信如石沉大海,八个月未见只字片语,我匆忙赶回,才知晓林家在五个月以前便出事了,女眷悉数充入教坊司。”

“我多方打听,遍查教坊司户籍都寻不到‘林乐茹’这三个字,以为她……今日才知,她刚进教坊司,妈妈便给了新名字,叫‘桃影’。”他忽地笑出声来,却比哭还难看,“我实不忍心看她如今模样,若不是我,她本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可她遇人不淑,如今辗转回到你身边,未必不是天意。”此刻她像极了禅清寺中的方丈,惯会说些“都是天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