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36节(2 / 2)
颜料渐渐凝固成痂,待到侍女战战兢兢地端来温水擦拭时,那些颜料早已渗入肌理,任凭怎样搓洗,都只换来更深的红痕。
青禾的视线模糊了,她望着殿角那根雕着蟠龙的金柱,突然很想撞上去。
她想寻死!
母亲临终时枯瘦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好囡囡,好好活着。”
她将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忽然想起父亲说的:“看她造化罢。”
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沉沉睡去,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好好……活着。”
温青禾抬起沉重的眼皮,忍者浑身疼痛,执拗的起身站在铜镜前,望着那个满身狼藉的女子,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总要活着,才能亲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下地狱。
自此以后,她便一病不起,太医们轮番诊治,却只道是“忧思过度”。
病愈那日,她破天荒地主动求见太子,“妾身想归家一趟。”青禾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太子想着或许温昭炀能劝劝自己的女儿,便许了。
温府大门近在眼前,青禾抚了抚鬓间的玉簪,书房暗格,她比谁都清楚在哪儿,她幼时曾亲眼看见温昭炀打开过。
她寻了借口在温昭炀上朝时归家,偷偷去书房带走了暗格中的所有东西,快步回到自己的厢房,随手抓了几件旧物装进锦盒。
“姑娘这就回东宫?”贴身婢女捧着锦盒问道。
青禾抚了抚袖口,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是啊,带些旧物作伴。”
翌日便是贵妃操办的赏花宴,满园菊花开得正艳,她求了太子想远远地看看。
“准了。”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耳垂,“只要你乖乖的……”
温青禾以“怕人多冲撞贵人”为由,独自出了东宫。临行前特意换上素净的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那是母亲在世时给她备下的及笄礼。
她靠着宫人的形容快步走到宣政殿,皇帝正与丞相苏明澹、户部尚书桑淮恩商议江南盐税亏空之事。
她裙角沾着宫墙苔痕,连续三记响头磕在石阶上。
“陛下,臣女温青禾,乃户部左侍郎温昭炀之女,如今是东宫昭训,今冒死求告。”
永宁帝与桑淮恩对视一眼,“请进来。”
她仰起头时,额间已渗出细密的血珠,“太子殿下以臣女父亲贪墨证据要挟家父,将臣女送入东宫。”
话音未落,帝王指节骤然收紧,猛地抬手将镇尺掷脚下。
户部尚书闻言,即刻行礼,“陛下息怒。”
秦公公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至廊下,转身将殿门紧紧合上。
温青禾不以帝王之怒为危,从怀中、袖中分别掏出好几本账册,染血的额头再次抵上青砖,“陛下,这是臣女从家中暗格中带出的贪腐证据,请陛下过目。”
永宁帝的眼神骤然锐利,桑淮恩快步上前接过账册,片刻后点点头。
“你可知胡乱攀扯东宫是什么罪过?”苏明澹冷声呵道。
“苏卿且慢。”帝王低沉的嗓音在宣政殿内荡开,他目光如炬地盯住殿下跪着的女子。
温青禾缓缓挺直脊背,衣袖拭过额间血珠,她眸光清亮如雪,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陛下,臣女今日从东宫逃出后来到宣政殿,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臣女自幼受母亲教导,不求朱门绣户,但求无愧天地。”
她冷笑一声,似下了某种决心,“世人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又如何?若满朝文武都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没人站出来,这大安江山,才真是要亡。”
永宁帝吩咐道:“传六皇子、凌安即刻觐见,再传位御医来。”
“喳。”秦公公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朱漆殿门缓缓闭合,温青禾额间的血珠“啪嗒”砸在殿外的青玉砖上。
片刻后,殿外传来脚步声。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永宁帝看向自己的儿子,“这账本拿去,户部左侍郎之女呈上来他父亲贪墨的证据。”
说罢走到温青禾身旁,语气和缓许多,“你年方几何?”
她依旧跪在原先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以为自己要被处置了。
“臣女今年十六了。”
“十六……”永宁帝轻叩书案,想起他十六岁之时,未必有这般胆识。
“正是大好年华,”帝王声音忽然放轻,“你就不怕?”
温青禾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回陛下的话,臣女更怕今日若退缩了,就该永远弯着腰做人了。”
皇帝忽闻最后一句,指尖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深意。这一幕落入萧瑾聿的眸中,这女子说到父皇心里了。
萧瑾聿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玉扳指,眼底浮起一丝柔光,敢以女子之身、以如此方式直叩天听的,温家女,是第一人。
温青禾仍跪得笔直,萧瑾聿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她和苏宥棠该是一类人,骨子里都藏着孤绝的执拗,宁折不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