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篇6(2 / 2)

七岁那年,一条挣脱了绳索的土狗追着她跑了半条巷子,湿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小腿上,喉咙里发出的威胁性低吼成了她多年的噩梦素材。自那以后,哪怕是最温顺的小狗对她摇尾巴,她也会浑身紧绷,下意识回避。

眼前这两条肌肉贲张的大型护卫犬,令她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童年被追逐的那种窒息感与眼前的现实完全重迭,将她拖回了最无助的童年。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她转身就跑,可是被电击过的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气,腿脚发软,几乎是踉跄着前行。

脚步声、喘息声、低吼声在空旷的场地上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利爪刨抓地面的“沙沙”声,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沉重喘息。一股浓烈的、带着腥臊气的热风猛地扑上她的后颈──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她的后腰上!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便向前猛扑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尘土瞬间呛入口鼻。

她惊恐地翻过身,只见其中一条罗威纳的前爪已经死死按在她的胸口,沉重的力量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另一条围着她急促地踱步,寻找着下一次扑击的角度。

那张戴着嘴套的、狰狞的狗脸离她的脸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粘稠的唾液不断从嘴套的缝隙中滴落,拉成恶心的丝线,一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脖颈上。

那唾液是温热的,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属于动物的腥膻和消化物的酸腐气味。每一滴落下,都像滚烫的蜡油,灼烧着她的皮肤,更灼烧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走开....走开!”她徒劳地用手推搡着罗威纳那如同岩石般坚硬的胸膛,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嘶哑。

那野兽根本不为所动,琥珀色的眼睛全是凶光。它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咆哮,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胸腔都能感受到那可怕的共鸣。

它猛地低下头,用那戴着嘴套的口鼻部凶狠地拱撞、摩擦她的头脸和肩膀,仿佛在模拟撕咬的动作。每一次撞击都力道十足,让她心神俱颤。

另一只狗看准机会,猛地从侧面再次扑上,沉重的身体狠狠踩在她的大腿上,犬牙即使被束缚,也隔着衣物硌得她生疼。

她挣扎着爬起来,没跑出几步,就再次被扑倒。摔倒、爬起、再被扑倒.....循环往复。

每一次循环,都像是在重复和加剧她童年那次心惊肉跳的追逐,将那份持续多年的恐惧无限拉长、放大,直至充满她的全部心灵。

泥土和口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面前只剩下这片绝望的场地、飞扬的尘土、沉重的扑击、腥臭的口水,以及那无休无止、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是一场残忍的戏耍和凌辱,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酷刑。对方的目的不是让她皮开肉绽,而是要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让她体验绝对的恐惧和无力感。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的力气在飞速流逝,精神防线在那持续不断的、湿漉漉的恐怖接触下,一寸寸土崩瓦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手下快步跑到那个在场边看热闹的休闲服男人身边低语了几句。

男人脸色微变,骂了句脏话,不耐烦地挥挥手:“算她走运!把她弄出来,手机还给她,收拾干净!快!”

程予今像破布一样被拖出来,手机被塞回她口袋里。她浑身沾满泥土和狗的口水,瑟瑟发抖,几乎无法站立。

很快,一名度假村服务员陪着两名警察出现了。

“警官,误会误会!”休闲服男人满脸堆笑,“我是这里的经理。这位女士自己闯入了我们的工作犬训练区,被狗吓到了,情绪有点不稳定,引发了点小骚动。我们正准备联系她的家人呢。”

精神崩溃状态下的程予今用尽力气,嘶吼着指控:“他们电击我!放狗追我!”

为首的警察眉头紧锁,他示意同事记录,先对程予今说道:“女士,你先冷静一下。”

然后又转向休闲服男人:“你说她是自己闯入的,有证据吗?比如监控?”

休闲服男人摊手,一脸无奈:“警官,训练区涉及工作犬安全,按规定不安装监控,怕泄露训练细节。但我们有员工可以作证。”

警官又看向程予今:“女士,你说他们电击你,用的是什么工具?有什么伤痕吗?”

稍微平复下来的程予今抖着声音说道:“是电击器!那种一下就能让人瘫掉的!”

“电击器属于警用器械,民间持有是违法的。”警官语气严肃起来,转向休闲服男人,“这你要解释清楚。”

男人面不改色:“绝无此事!我们的安保人员配备的是合规的强光手电和辣椒水,用于驱散野生动物,从未使用过电击器。这位女士当时情绪非常激动,可能是摔倒后的错觉。”

为首的警官陷入了沉默。他经验丰富,从程予今崩溃的状态和度假村方过于完美的解释中,能嗅到异常。但他面对的是:一方是情绪激动、无法提供任何物证的受害者;另一方是准备充分、口径一致、且背景深厚的企业。并且案件性质模糊,在没有造成轻伤以上后果的情况下,此事只能被定义为纠纷或意外,而非严重的刑事案件。警方的首要任务是调解和维持秩序,而非立即采取强制措施。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警察很难有所作为。

他最终只能按照程序说:“女士,你的指控很严重,但需要证据支持。我们会立案调查,但调查需要时间。现在,请你先冷静,配合我们回所里做完笔录。”

警车上,程予今蜷缩在后座,仍然在不断发抖。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渍和难闻的气味。

旁边那位年轻的警察看不下去,默默递给她一颗薄荷糖。

程予今麻木地接过,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年轻警察又问道:“要不要喝点水?我去给你买一瓶?”

程予今轻轻点了点头。

年轻警察拉开车门下车,走到了景区的小餐馆。

买完水回来的路上,年轻警察低声对自己的搭档说道:“张哥,那女的看起来确实受了很大刺激,光是误入场地被狗吓到应该不至于这样吧.....我感觉她的指控不像是胡说....”

张警官回头看向身后的云岭度假村,叹了口气:“我知道。但咱们办案要讲证据。那边是云岭度假村,背后水很深。没有铁证,光靠同情心,动不了他们分毫。先带她回去做笔录,走程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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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派出所做笔录时。程予今不断重复着自己被狗追的遭遇,张警官也强调他们会调查。可是她明白,度假村那些人手法老道,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而且他们肯定也有背景,恐怕这次的调查仍然不会有下文。

当她疲惫不堪地从询问室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姜陌正焦急地等在大厅。

“予今!”姜陌立刻冲上来,没有嫌弃她浑身的沙土和异味,紧紧抱了她一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程予今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体的重量稍稍靠向朋友。

姜陌开车载着程予今回到她租住的屋子,程予今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用力擦洗着皮肤,试图洗掉那些冰冷的唾液触感和令人作呕的恐惧。热水冲刷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红,她才停下。

姜陌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两份清淡的鸡汤米线外卖。

沉默地吃完后,姜陌轻声问道:“需要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吗?”

程予今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闻言抬起头,眼神里那片虚无稍稍融化了一丝。她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