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21节(2 / 2)

她叮嘱再三,舒仪连连应诺,这才上了马车。

杨元宇年事已高,为方便他进宫上朝,皇帝特赐了紧靠皇宫的府宅。舒仪下车抬头望去,果然隐隐可见皇宫。几日前连下大雪,寒意凛冽,涤清了世间万物的颜色,草木萧索清冷,树枝悬着寒冰,就连皇宫那一片红墙碧瓦,高楼林立也掩在茫茫白色中,越发显得天地苍茫,澄空辽阔。

杨府朱门大开,舒老身体衰弱,在家中咳嗽不停,到了杨府后,挺直身躯,目光果毅,不用人搀扶,脚步沉稳。舒仪看到他脸上因强打精神而显出的红润,心下微微一动。

杨老闻声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公子。

舒老含笑上前寒暄,两个老人如同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谈笑起来。

舒仪趁着这个空打量对方,杨老须发皆白,两眼炯炯极有神,目光转到后面那个年轻公子身上,等看清他的面容,她心中一惊,险些在脸上表露出来。

那人五官清隽,身姿挺拔,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自然流露出风雅——不是杨臣是谁!

舒仪看见他,想起上次的见面,头皮阵阵发麻,真想转身即走,只能忍着些微的尴尬与不安,微笑以对。

杨臣注意到她的神色,眸光和煦,笑容更见深湛。

舒老和杨老谈笑两句后,舒仪上前行礼。杨老赞了几声,召来老练的嬷嬷带她去后厢休息。

那老嬷嬷带着舒仪穿进院子,把她安顿在一处幽静的厢房内。

舒仪想到再遇杨臣觉不会是巧合,心中疑惑不已,问老嬷嬷道:“刚才那公子风采过人,是府上的少爷吗?”

老嬷嬷表情一窒,心想这姑娘真是胆大,答道:“正是我家孙少爷。”

舒仪呷了口香茶,沉吟不语。脑中不断思索:杨臣应该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可是从何得知?想来想去,只有那幅宜寿宫的画。她想通这一点,略感心安,随之而来的疑问却更多,家族遭受的危机,三皇子的纳妃……

她想要尽快做出一个判断,或者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却发现这些事掩盖在层层乌云之下——即使非常想,却无法用人力拨开。

第32章

舒仪出神地想着心事,突然光线大盛,有人拨开了遮挡寒风的帘子走进房来。她愕然转头。杨臣闲适地倚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里面。

那老嬷嬷惊道:“少爷,这里是内眷休息的厢房,你……”

杨臣走进房,衣袖挥动间带着松木清爽的味,他温声对老嬷嬷道:“我与舒小姐是旧识,你先下去吧。”

老嬷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住又打量了两人几眼,笑眯眯地走了。

舒仪摸不清他的意图,静静不语,杨臣挑了张椅子坐下,也不说话。房间静谧无声,唯有铜炉的炭火不时霹啪轻响。

舒仪不由生闷,开始不时瞅他几眼,后来变为瞪。心想偌大的杨府,你就非要坐到我面前来发呆。

杨臣忽然扭过头,和舒仪瞪视的目光撞在一起,笑道:“我等着你开口问,你还真沉地住气,别瞪我了。”

想不到他如此直白,舒仪微怔,在昆州时初遇时,只觉得他气度沉稳不凡,而前一阵在亭中见面时,又发现他混迹于纨绔公子间,风流雅致——可不论是哪一面,都让她感受到压力。

“你不想问我什么?”杨臣又问,唇畔勾着薄笑,饶有兴趣地直视舒仪,没半点顾及。

如果是一般的闺阁千金,只怕此时已被这样大胆的眼神吓跑。舒仪坦然回之一笑:“杨老是当今帝师,以公子的年龄,照理应该是东宫辅臣,怎么会跟随三皇子殿下呢?”

杨臣骤然眯起狭长的双眸,目光如冰,可转瞬又放松,朗朗一笑:“刚才说你沉地住气不过是客气话,现在我真要赞你一句了。还以为你会问今日请你一见的意图,不愧是舒家的女儿,真忍得。”

他轻轻几句避过问题,舒仪知道他不肯回答,便顺着他的口气道:“那么请问,今日请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杨臣道:“有位故人想见你。”

舒仪乌瞳瞳的眸子一转:“故人?”

“四月春来,梨花树下,”杨臣微笑的看着她,声音亦如薰风拂来,“他想见你。”

舒仪的心恍然间被扎了一下,她有些茫然地张大眼,愣愣地看着杨臣:“你……你说什么?”

杨臣又笑,瞧上去竟有几分邪气,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去,还是不去?”

她脑中还未反应,身体已经倏地站了起来,慌乱中碰倒了茶碗,骨碌碌滚了两圈,青碧的茶水蜿蜒顺桌沿而下,滴滴答答地流水。

杨臣伸手接住那只晃动的茶碗,轻摆在桌上,抛下一句“随我来”,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是否有人跟上。

舒仪仅仅是一怔,立刻追了上去。

冬日的暖阳洒落一院,便似给亭台楼阁渡上光泽,如玲珑美玉雕出一般。舒仪跟着杨臣在院中东转西拐,不多时走近一处暖阁。

一眼望去,雕栏曲折,画桥蜿蜒,院中独栽青松,枝叶盖着雪,蓬蓬满树如银针,杨府造地简洁幽静,此处却格外精致。杨臣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等她跟上。

舒仪抑制不住心怦怦直跳,这一路走来,她除了听到鞋履踩在雪地上簌簌的声响,剩下就是她的心跳,跳地这样有力,仿佛就要跳出胸口。刚才匆忙出房,忘记披上狐皮大氅,虽有暖日融融,冷风袭身仍如寒刀冰剑,她反应迟钝,走到暖阁前才感觉到冷,这冷慢慢渗进了她的四肢,让她徐徐停下了脚步。

近了!她恍恍惚惚地想。却没有注意到脚下一块青石上积雪成薄冰,她突然缓下脚步,正踩在这滑溜的冰石上,顿时摔倒在地。慌忙中伸手一抓,撞倒一株矮松,簌簌的积雪如雨,落了她满头满脸。

她轻轻拍去身上的雪,心跳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觉得狼狈,比这狼狈的她还遇到过,十年前,她不也曾摔地满身泥泞,然后寻着灯火找到了他吗?

她又想,如果当年不是她那一身狼狈,也许就得不到他的半点怜惜,结下师徒的缘分。

抬眼望着暖阁,只有几步,她就能再见他。其实重要的不是能见他,是想见他,梦里千回百转魂梦所牵的场景,似乎都是只为今日所备。可她无端端又害怕起来,今日所见与梦中全不相同,突如其来的相见又让她猝不及防——她想起与他的初遇,又怎么会忘记与他的离别。

她只当年少时做什么都会被原谅,所以才大胆地在地上写下倾慕的诗句——他因此不告而别,音讯杳然。如今重逢,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她身上依然还有年少的憧憬,年少的执拗和年少的情怀,而这些,都是他三年前已表示不要的……

她只觉得茫然。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搭着手肘将她拉起来,语调中颇带了些兴味:“都说舒家人精明干练,怎么你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