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破庙中的男人(1 / 2)
辞凤阙被公主扶着坐下时,腰腹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水渗透了青紫色的衣袍,洇开更大一片深褐。他指尖猛地攥紧紫檀扶手,指节泛白如霜染,骨相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却始终未哼一声,只下颌线绷得愈发锋利,像柄藏在鞘中的寒剑。
他闭上眼,耳边却还响着红蕖方才红着眼睛小兽一般尖利的质问:“你凭什么碰他?是不是你害他受伤的?”
那声音像根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凤阙,还撑得住吗?”公主递来伤药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带关切。
辞凤阙抬手按住眉心,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红蕖。
他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她总能分清轻重。血凤之乱关乎白焰城存亡,他早已告诉过她无数次,可这些远远比不上她争风吃醋来得重要……
他对她的纵容,是不是太过了?
给她旁人没有的特权,允许她在他书房吵闹,甚至在她打了自己那一巴掌时,都没真动怒。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只只会扑腾翅膀争宠的雀,他要的是哪怕不懂权谋,至少能在他险时少添乱的人。可红蕖……
腰腹的疼越来越烈,远不及心口那点钝痛。他想起红蕖冲出来时,眼里的醋意比担忧多;想起她推开公主时,全然不顾他浑身是血、摇摇欲坠……他被血凤戾气震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眼里却只看到她冲出来时,没看他渗血的衣袍,没看他发白的脸,没问一句“你疼不疼”,只有对公主近乎疯狂的醋意。
原来在她心里,他的安危,竟抵不过那点可笑的占有欲。血凤乱局未解,先皇旧案待查,玄宸阁的刀已架在颈侧,这点权衡,红蕖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看见公主扶了他,只在意谁离他更近,却看不见他背后那把悬着的刀,正被她的吵闹晃得快要落下。
“医者怎么还没来?”他突然开口,声线平得像冻僵的湖面,连涟漪都吝于泛起。
公主愣了愣,连忙应声去催。
殿内只剩他一人时,辞凤阙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里空得像深潭。
窗外的风卷着桃花瓣打在窗上,像红蕖之前总爱弄出的动静。辞凤阙闭上眼,第一次觉得,这声音有些吵得慌。
他对她的那几分单薄的情意,只够纵容她的小性子,却撑不起这无休止的猜忌与胡闹。
就像打理庭院里的那株红薇,起初觉得花开得热闹,便允它攀着廊柱生长。可等它枝蔓疯长到遮了窗、挡了路,甚至缠得梁柱发朽,才惊觉那点赏玩的心意,早被日复一日的修剪消磨成了负担。
红蕖于他,大抵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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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蕖蹲在廊下哭了半盏茶,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爬上来,才猛地想起辞凤阙腰腹的血。
她疯了似的往内殿跑,裙摆扫过门槛时差点绊倒,却在殿门口生生刹住脚。
药味混着淡淡的莲香从门缝里钻出来,她听见公主软绵绵的柔声:“凤阙,这药太苦,我给你备了蜜饯。”
红蕖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眼眶更红。可想起他方才惨白的脸,想起他唇角那丝血沫,终究还是咬着牙推了门。
内殿光线偏暗,辞凤阙半倚在软榻上,玄色外袍已换下,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腰腹处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把白布染成深褐。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侧脸的线条比往日更加清贵如兰。
公主正拿着蜜饯要喂他,见红蕖进来,手顿在半空,笑盈盈地说:“红蕖姑娘来了。”
红蕖没理她,径直走到榻前,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那是她禁足时偷偷烤的桃花酥,本想等他来就递给他,此刻纸角都被汗浸湿了。
“你的伤……”她刚开口,声音就抖得不成调,目光黏在那片深色绷带上,喉咙像被堵住,“很疼吧?”
辞凤阙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扫了她一眼,又闭上了,语气淡得像水:“谁让你来的?”
“我……”红蕖的手松了松,油纸包掉在榻边,酥饼滚出来两块,“我来看看你。”
“让你禁足房中,”他说得冷漠,“我的话,你一句都听不得是么?”
公主连忙媚笑着打圆场,假意温柔道:“凤阙别气,你的伤刚好,可不能动怒……红蕖姑娘想来也是担心你,才忍不住跑过来的……”她说着,又拿起块蜜饯,“凤阙,再吃一块就不苦了。”
红蕖看着那只递到他唇边的手,方才被压下去的醋意又冒了头,可腰腹那片刺目的红就在眼前,她死死咬住舌尖,把那句“你别碰他”咽了回去。
“我带了杏子蜜糕!”她捡起一块酥饼,递到他面前,指尖抖得厉害,却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你尝尝,比蜜饯还甜……”
辞凤阙没接,也没睁眼。
公主笑着接过:“我替凤阙收着吧,等他好些再吃。”
“不用你替!”红蕖猛地缩回手,酥饼掉在地上,摔成碎屑。她看着辞凤阙紧绷的下颌线,和他睁眼时闪过的冷冽波光,这才闭上嘴,红着眼圈不再说话。
屋里静得能听见叁人的喘息声,炉烟袅袅飘散在淡青色的帷幔之间。半晌,红蕖才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抽抽噎噎地说:
“我知道错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殿内的药香,“不该在你受伤时胡闹,不该分不清轻重。”
辞凤阙眼帘未抬,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遮住了眸底所有情绪。腰腹的绷带又洇开些暗红,他呼吸微滞,却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清冷得像尊玉雕。
红蕖不安的小声道,:。“你若还气,便罚我吧。”她顿了顿,声音里浮出层细碎的颤,“禁足、罚跪,或是……你高兴怎么罚就怎么罚,我都认。我只求你……只求你别不理我……”
“不必。”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回院子去。”
“我不回。”红蕖执拗地说,“我在这里守着,等你气消。”
“蓝玉,送她回院子。”他声音里带着淡淡沙哑,却依旧冷得像冰,没有丝毫商榷的余地,“禁足,无令不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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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的院墙虽高,却拦不住红蕖。每到子时,她都会偷偷将自己做的小物件放在辞凤阙的窗棂上,偷偷摸摸得像只小野猫。
要么是她用野草编的小兔子,要么是绣得歪歪扭扭的凤凰,要么深夜去膳房偷偷做些糕点塞到他的床下,更有一次,她花了好几夜绣了只布偶。眉眼仿着辞凤阙的模样,只是针脚歪歪斜斜,嘴角被她特意缝得微微上扬。她揣着布偶爬上墙头,正要往窗棂上放,却见蓝玉端着药碗从廊下走过。
蓝玉的目光扫过窗棂,落在那只布偶上,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端着药碗径直进了殿。红蕖吓得缩在槐树枝桠间,心脏“怦怦”直跳,直到蓝玉的身影消失在殿内,才敢悄悄溜下树,摸回自己的院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棂上的物件越积越多,却从来没被人碰过。野草编的小兔子蒙上了灰尘,凤凰帕子被风吹得边角卷起,那只布偶依旧保持着她放置时的姿态。她偷偷塞进床下的桂花糕,后来再去看时,早已干硬发霉。
这日深夜,她把辞凤阙教过她背的诗写在一把扇子上,想将扇子放在窗棂上,忽听见院外两个洒扫的仆妇闲聊。
“你瞧内殿窗台上那些破烂,真是碍眼。”
“可不是么,听说都是那禁足的红蕖姑娘日日偷跑出来送的,城主一眼未瞧过呢。”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一个被禁足的丫头片子,还想学人家攀高枝?”
“真是自不量力。”
“依我看啊,就是山鸡想变凤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噗嗤——”其中一个仆妇笑得刺耳,“也难怪城主不理,换作是我,早把这些破烂扔去喂狗了。看她那学识、谈吐、容貌身段,哪比得上南靖海公主?不入流的野丫头,还真以为能做咱们城主夫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红蕖越听越气,火冒叁丈地就想冲出去争执,黑夜中却有一只手将她硬生生拽到假山后,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红蕖回头,撞进蓝玉冰冷的眼眸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蓝玉已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到假山后,松开手时,她的胳膊上已留下几道红痕。
“回去。”蓝玉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她们凭什么那么说我!我……”红蕖又气又委屈,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聚成水珠,啪嗒落在衣襟上。
“你要怎样?大闹一场,让大哥更生气?”蓝玉皱紧眉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若是还想留在这里,就最好老实些。”
红蕖愣住,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可她们……”
蓝玉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劝:“回去。”
红蕖沮丧地垂下头,吸了吸小鼻子,抬起泪眼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蓝玉,是不是我真的比不上公主?”
蓝玉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帘垂下,遮住了眸底的情绪,没有说话。
红蕖见他不说话,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也灭了,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眼泪掉得更凶了,低下头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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