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东宫来了个道德模范(2 / 2)

石蜡和松香更是军械制造中常用的,造弩箭时要涂松香防潮,库房里堆着好几箱。

“你啊你,倒是会挑省事的。”

阎立德放下纸,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材料和人手,我能给你凑齐,但有一点要跟你说清楚,工匠们最近都在赶制陛下要的器械,可能要晚些时日去你那里,你可别催。”

“慢些无妨。”

温禾连忙说道。

“此事虽要紧,但也不急在一时,只要能在明年开春前做好就行?”

阎立德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叹了口气。

“嘉颖理解便好。”

“唉,近日陛下突然说要加强边防,让兵部报了器械清单,然后就把差事压到了工部头上,你也知道,大唐的工匠本就不多,隋末战乱时,很多工匠要么被乱兵杀了,要么逃去乡下种地,如今虽说天下太平了,可回来的工匠还不到战前的一半,就说造甲胄的工匠,每人每天最多造半副甲胄,还有造弩箭的,要削木杆、装箭头、缠弓弦,二十个工匠连轴转半个月,才能赶得及五千支的数量。”

他顿了顿,又道。

“更麻烦的是运输,这些器械造好后,要运到灵州、朔州的军营,长安到灵州有八百里路,全是土路,下雨就泥泞不堪,牛车走一天才能走三十里,工部还要抽调人手去安排运输,既要盯着车夫别偷懒,又要防备沿途的盗匪,上个月就有一队运甲胄的牛车,居然还遇到了劫匪,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啊。”

“居然有上百人之多,虽说都被诛杀了,可谁知下次还会不会有。”

温禾听到这,也不禁愕然。

这是寿星公嫌命长了?

“如今光是安排运输的小吏,就派出去了十五个,工部里连管文书的人都要去帮忙记账,简直是分身乏术。”

说到这,他还不忘幽怨的看了温禾一眼。

“若是某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也是工部主事吧。”

温禾闻言,顿时讪讪的笑了起来。

“咳咳,这不是还有别处的要事嘛。”

阎立德自然不是真的怪罪他,只是故意调笑罢了。

不过他说的这些,确实是工部现在面临最大的窘境。

“立德兄,你还记得之前咱们说过,将器械拆分成标准化的零件,在工坊里批量制作,到了战场上再组装吗?神臂弩如今不就是这么造的,把弩身、扳机、弓弦拆成三部分,造弩身的工匠只做弩身,造扳机的只做扳机,最后再拼起来,效率比之前高了一倍还多。”

阎立德眼前一亮,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上次造神臂弩,就是按你说的法子,原本二十个工匠造一百把要一个月,最后二十天就造完了,还没出一件残次品,只是……”

他话锋一转,又皱起眉头。

“神臂弩结构简单,拆分组装容易,可像甲胄、牛车这些,就难了,甲胄的铁片有大有小,每个铁片的孔位都要对得上,不然串不起来,牛车的车轴和车轮,尺寸差一丝一毫,轮子都装不上去,哪能像神臂弩那样拆着造?”

“这些都不是难事,”

温禾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笃定、

“咱们可以先画详细的图纸,把每个零件的尺寸、材质都标清楚,比如甲胄的铁片,大的铁片要长三寸、宽两寸,小的铁片长两寸、宽一寸,每个铁片上要钻两个小孔,孔的位置离边缘半寸,都要写得明明白白。”

“然后让工匠们按图纸做,每个零件做好后,都用尺量一量,尺寸差一丝一毫都不能用,刚开始工匠们可能不适应,慢些,但等熟悉了流程,效率肯定能提上来,到时候运输的时候,把甲胄的铁片、绳索分开装,牛车的车轴、车轮拆下来装在箱子里,比运整副甲胄、整辆牛车省力多了,还不容易损坏。”

阎立德若有所思地摸着胡须,手指在案上轻轻点着。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可……工匠们怕是要更累了,如今他们每天从卯时忙到酉时,中午只歇半个时辰,吃饭都在工坊里,若是再让他们按图纸做标准化零件,怕是要撑不住,上个月就有个老工匠,熬夜赶制甲胄,累得咳血,现在还在家歇着。”

“这就要说到工匠的待遇了。”

温禾语气沉了沉,手指攥了攥衣袖。

“立德兄,你想想,工匠们造的是保家卫国的军械,可他们的待遇呢?每月月钱只有一百文钱,一家五口人,光吃饭就要三四百文了,还要买布料、看病,哪够?”

“他们住的是工坊附近的破院子,屋顶漏雨,冬天连炭火都烧不起。生病了也只能自己扛着,工部连个医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谁愿意好好干活?谁愿意把心思在琢磨手艺上?”

阎立德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我何尝不知道?之前我也在朝廷上,提过,想给工匠们涨些月钱,再建几间医馆,让生病的工匠能看病,可那些人说,如今国库要养军队、修水利,哪有闲钱给工匠涨月钱?还说‘工匠乃贱籍如今给的已经不少了’,朝堂上还有些御史,也说‘重士农、轻工商’是古法,不能破,要是给工匠涨待遇,世人该有意见了。”

“放屁!”

温禾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都震得晃了晃,茶水洒出几滴在案上

“什么叫‘工匠乃贱籍’?没有工匠,谁给士兵造甲胄?谁给军队造弩箭?谁给百姓造农具?要是没有工匠造水车,百姓们靠什么灌溉田地?那些坐在朝堂上的官员,穿着工匠织的布,用着工匠造的桌椅,吃着工匠铸的铁锅煮的饭,转过头就说工匠‘贱’,简直是忘恩负义,不当人子!”

阎立德被温禾的怒气吓了一跳,却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这个理,可如今朝堂上的风气就是这样,想改变,难啊。”

“那也要改!”

温禾语气坚定,眼神里满是执拗。

“匠造乃是国家的根本,若是工匠们都寒了心,没人愿意学手艺,再过十年,大唐连造弩箭的工匠都找不到,到时候别说对付边境的部落,就算是小股盗匪,都未必打得过!立德兄,你是工部尚书,管着天下工匠,若是你都不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还有谁会替他们出头?”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手指轻轻敲了敲案上的材料清单。

“我知道你为难,国库紧张是事实,官员反对也是事实,但咱们可以一步一步来,比如先给手艺好的工匠涨月钱,像那个会造神臂弩的老工匠,每月多加一贯钱,给个评级什么的。”

“再在工坊里设个小医馆,找个懂医术的郎中,给工匠们看病,药钱由工部出,不了多少,至于住处,咱们可以先修缮一下现有的破院子,补补屋顶,糊糊窗户,让工匠们冬天能住得暖和些,这些事不了多少钱,却能让工匠们感觉到朝廷的重视,干活的劲头自然就足了,到时候别说半年造完军械,五个月说不定就能完成。”

如果可以,温禾真想把工部这些工匠,都带到自己家去。

但他知道李世民肯定不同意。

而且靠他一个人,也养不好这么多工匠。

阎立德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瓷盏的边缘,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温禾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的结。

是啊,工匠们要的不是高官厚禄,只是一份能养活家人、能让人瞧得起的待遇。

“嘉颖说的在理啊。”

阎立德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坚定。

“这事某得跟陛下好好说说,就算国库再紧张,也不能亏了工匠们;就算有官员反对,我也要为他们争一争,不说别的,就为了能按时完成陛下要的军械,也得让工匠们有干劲才行。”

温禾见他松口,脸上露出笑容,端起茶盏与阎立德碰了碰。

“这就对了!等工匠们的待遇提上去了,不仅能留住老工匠,还能吸引年轻人来学手艺,到时候工部的人手就充足了,咱们再推标准化制造,效率肯定能翻番。”

“若是有人反对,到时候,你就让他们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问问他们,若是没了俸禄,他们可愿当差否?”

温禾大声说道。

阎立德闻言,也朗声大笑了起来。

二人又聊了一阵,从工匠的日常聊到标准化制造的细节,直到窗外的日头偏西,温禾才起身告辞。

阎立德送他到工部门口,看着温禾骑着小马驹远去的背影,心里却翻涌着万千思绪。

他回到公廨后,没有立刻处理文书,而是拿起温禾留下的材料清单,又翻出之前写的工匠待遇奏折,重新铺展开纸笔,写下一句话。

“匠者,国之利器也,当厚待之。”

……

翌日天还未亮透,温禾便骑着小马驹往东宫去。

自打前段时间因崔氏案被禁足,他已有半月没给李承乾上课。

虽不能明说战事,却也得让李承乾知道边境的紧张,免得日后接手朝政时手足无措。

东宫的朱门刚开,守门禁军见是他,连忙放行。

温禾沿着熟悉的回廊往里走,刚到崇文殿外,就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不似李承乾平日的活泼,倒多了几分庄重。

他脚步顿了顿,推门进去时,只见殿内除了李承乾,还多了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者。

老者约莫七十岁上下,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手里握着一卷《礼记》,正端坐在案前。

温禾心里一动。

他曾听李世民说过,要召虞世南回长安,任东宫左庶子,专门教导李承乾礼仪道德,想来这位便是虞世南了。

“这位便是新晋的高阳县子温禾?”

虞世南先开口,语气平静,目光落在温禾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无半分轻视。温禾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下官温禾,见过虞公,敢问老先生,可是会稽虞伯施先生?”

他虽不喜欢太过严肃的人,却也敬重虞世南的才学与品性。

这位不仅是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更是以德行闻名,连李世民都曾说“世南一人,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绝”。

“正是老夫。”

虞世南捋了捋山羊胡,神色依旧不苟言笑,只是目光柔和了几分。

“陛下此前常与老夫提及你,说你年纪虽轻,却有奇思,既能掌百骑查案,又能为太子授业,虽不过幼学,却因拜奇人,而得天文地理之奇学。”

“老夫之前虽然不信,但见日前你与崔氏之争斗,倒是也信了几分。”

站在一旁的李承乾见二人见过礼,连忙凑过来,咧着嘴笑道。

“虞公,温先生可厉害了!上次我问他怎么改良水车,他当场就画了图纸,如今关中的水车都按他说的改了,灌溉快多了!”

虞世南闻言,看了李承乾一眼,语气稍沉。

“太子,与人说话当守礼仪,不可随意插话,更不可失了东宫的庄重。”

李承乾吐了吐舌头,连忙退到一旁,乖乖站好。

显然这几日已被虞世南的“严教”磨掉了不少顽劣。

温禾看着这一幕,心里暗叹。

小太子以后可是要遭罪咯。

他之前就担心,虞世南来东宫后,会太过注重规矩,让原本轻松的授课氛围变得压抑,如今看来,这担心倒是成真了。

似乎是察觉到温禾的神色变化,虞世南忽然开口,语气坦诚。

“老夫年长,虽受陛下所托来东宫任职,却也知分寸,老夫只授殿下礼仪、道德、品性规范,教他如何立身、如何待臣、如何爱民,至于经史子集的解读、民生实务的谋划,皆由太子少傅萧瑀与温县子你教授,老夫绝不干涉。”

这话倒是开门见山,解了温禾的顾虑。

他连忙躬身。

“虞公开明。”

虞世南微微点头,目光却又转向李承乾,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太子,方才老夫便与你说过,礼乃道德之基本,立国之根本,乃人之大道,温县子虽只比你长数岁,却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假师,按礼制,你见他当行弟子礼,温县子身为臣子,见你当行君臣礼,方才你二人见面失仪,当重新行礼,以正规矩。”

温禾和李承乾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自在。

李承乾平日与温禾相处,都自由惯了。

外人面前二人见面就没行过礼。

温禾还天天打他脑袋呢。

突然要行君臣礼,二人总觉得有些别扭。

“咳……”

温禾轻咳一声,收敛神色,对着李承乾躬身行了一礼,语气郑重。

“臣温禾,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也连忙学着温禾的样子,双手交迭,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生硬。

“学生李承乾,见过温先生。”

虞世南见二人行礼规范,这才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点了点头。

“这便对了,礼者,敬人也,亦是敬己,太子身为储君,若不守礼,何以服群臣?温县子身为臣子,若不守礼,何以正朝纲?看似是一拜一礼,实则是立心,心正则行正,行正则事顺,日后无论是治国还是处世,皆需如此。”

温禾站在一旁,听着虞世南滔滔不绝地讲“礼”,只觉得眼皮发沉。

倒不是虞世南说得不对,只是这种慢条斯理、字字句句都讲规矩的话,他忽然感觉好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他偷偷瞥了一眼李承乾,见太子虽站得笔直,眼神却也有些飘忽,显然也听乏了,心里不由得暗笑。

看来不止自己觉得“头疼”。

虞世南讲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收起《礼记》,对李承乾道。

“今日的礼仪课便到这里,午后老夫再与你讲《论语》中的‘克己复礼’,温县子,太子接下来的授课,便交给你了。”

说罢,他又对温禾点了点头,才缓步离开崇文殿。

等虞世南走后,李承乾立刻垮下肩膀,凑到温禾身边,小声抱怨。

“温先生,虞公也太严了!这几日我连跑两步都要被他说失仪,吃点心都要按食礼慢慢嚼,可憋死我了!”

温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虞公也是为你好,你是太子,日后要做大唐的君主,守礼才能让群臣信服,才能让天下人敬重,再说了,有虞公教你德行,我教你实务,萧少傅教你经史,你看分工多明确啊。”

“哦,另外啊,我觉得这东宫离我家太远了,以后啊,你上课还是去我家吧。”

以后不来了。

绝对不来了。

那虞世南说课,和催眠没什么区别。

李承乾赫然眯着眼睛,盯着温禾:“先生,我看你是故意要避虞公的吧。”

“胡说,你先生我是那种人吗?”

温禾说罢,习惯抬手就要朝着李承乾脑袋打去,可余光赫然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只见虞世南正看着这边。

那一幕,不由得让温禾回想起小时候,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

“咳咳。”

“那个啊,忽然感觉手臂有些酸。”

温禾讪讪的收回了手,轻咳了两声说道:“太子殿下呀,我们上课吧。”

李承乾呆呆的望着温禾,看他这一脸窘迫的模样,忽然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