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缓了一会,程谷雨抬起头,二少爷坐回了椅子上。他余怒未消,浑身散着煞气,无神的双眼泛了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难过了。

程谷雨直直地看,忽的就明白了,那根拐杖伤害了二少爷倔强的自尊。他不出房门,熟悉屋里的一切,走路稳当,完全没有瞎子那副摸索模样。少爷心里是过不去的,他要自己活的像个明眼人。

瞎眼这事,谁摊上能好过呢?想明白了,程谷雨心口酸酸的,又开始惋惜二少爷的倔。

他悄悄拾起拐杖,打算不出动静地放回柜子里。

“打着你了?”柳知的声音有点沙哑。“打疼了吧。”

“不疼的。”程谷雨忙说道。

“过来让我瞧瞧。”

柳知抬起右手,程谷雨拉着他的手指贴在额上。“没淌血,已经不疼了。”

柳知摩梭着那块皮肤,有点烫,有点滑。他摊开手掌抚在程谷雨脸上,真小啊,一只手就握住了大半张脸。

程谷雨往后缩了缩脖子,柳知轻声凶他:“别动,让我看看你。”

程谷雨不动了,柳知用手指缓慢地摸在他脸上。从额头往下,眉骨顺滑,鼻梁细挺,眼睛不住地乱眨,睫毛一抖一抖剐蹭指腹。手指停在唇上,程谷雨像是很不自在,张口抿了一下嘴,灵活湿润的舌头在柳知指尖一滑而过。

柳知收回手,心里画出了程谷雨的模样,挺漂亮的。

“少爷。”程谷雨问他。“院子,还去吗。”

柳知笑笑起身:“去。”

“你过来点。”

程谷雨往他身边靠,柳知握住他的手腕:“你带着我。”

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他一把搂住柳知的胳膊,憨憨地乐:“好。”

走了两圈,程谷雨又惦记上他的炉子了,他从里屋搬过来一张躺椅,二少爷喜欢的手串玉石也拿了过来,给自己也支开张矮凳子。

海棠树下,少爷慢悠悠地晒太阳,他坐在一旁看游僧记,炉子也能照顾上。

“怎么不翻书了。”柳知没听见声,问他。

程谷雨盯着书页:“这话有好多字不认识,看不通。”

“同我说说。”

“一个大字,下旁边多了个……多了个船一样的笔画。”

柳知琢磨半天,想不出来是什么,摊开掌心:“写与我看看。”

程谷雨的手指划拉着,柳知明白过来,又想着他的比喻,爽朗地笑开了:“达。”

“那还有这个。”程谷雨一边在他手心里描,一边说。“是个一字,上面还有个日。”

“那是旦,通宵达旦,从天黑到天亮的意思。”

程谷雨点点头,低头接着磕磕绊绊地看书,在柳知手里写的字多了,他忽然一把抓住程谷雨的细瘦的手。

他像盘珠子一样玩程谷雨的掌心,念道:“舞姬脱下面纱,张举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找寻多年的夫人,秦燕儿吗?秦燕儿泪水涟涟,道,好相公,你终于来了。”

“外头还在闹着,秦燕儿怕被人认出,拉着张举人躲进自己闺房中,仔细插上门栓。”

“后面呢?少爷,快说后面。”程谷雨催促,少爷比说书先生讲的还好。

“后面?”柳知把脸转过来,对着程谷雨笑。

“且说这对苦命鸳鸯终是重逢上了,门一关,张举人搂着秦燕儿直奔床榻,一口亲在她唇上,道,心肝,想煞我了。秦燕儿娇喘连连,扯开衣襟露出段雪白的脖颈,连声叫着,好相公、好相公,你快些松松我这筋骨。两人便......”

“少爷!”程谷雨噌地一下站起来,捂住柳知的嘴,慌乱说道:“我......我自己看,自己看就行了。”

那手心都出汗了,湿润润的。柳知不再逗弄他,说道:“行啊。”

暖风徐徐,竹风铃叮零当啷响,风里有花香。程谷雨又在他手心划拉,时不时笑出鲜活的声音。瞎了这些年,柳二爷忽然觉着,他在这个上午看见了春天。

谷雨过后,天气愈发暖和,程谷雨扫完院子热出一头汗。二少爷真真是个厉害人,程谷雨只是陪他走了五六天,现下少爷便能自己在院里转了。少爷愿意转,程谷雨便每天把院子扫干净。

天一热,熬药就变成了苦活,碳炉子滚烫,烤得脸都快跟着熟了。今天的药熬得晚了,少爷现在要他跟着一起吃饭。知道程谷雨嘴馋,让后厨变着花地做菜肴,一天三顿还不够,中间还会加两趟点心。

今天上午送过来的是牛肉酥,香香脆脆的,二少爷吃下两口放下筷子,说佐上黄酒味道更好。程谷雨便取来一壶,斟在杯中。一个人不尽兴,他让程谷雨作陪。程谷雨酒量不好,可架不住少爷一直闹他,跟着喝了两杯。

这么一通吃下来,耽误了煎药,程谷雨跑去院子里忙活,二少爷喝完一壶黄酒,靠着椅子浅眠上了。

柳知醒来,出了一身薄汗,他扶着椅子起身,步伐凌乱地往里屋走。酒也是好久不喝了,乍这么来一壶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