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2 / 2)
她不是同情心泛滥,也不是心肠软。她有自己的立场,也有无数可供支撑自己行为的动机及理由。她不后悔事情的发生,只是在某些时刻,仍会无可避免地感到愧歉。
“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霍决轻轻叹息,“小公主。我以为你长大了。”
时闻怔怔道,“长大了,才会愿意揽责任。”
“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五年间陪在你身边的朋友,让你迄今为止,还能保有这份难能可贵的天真。”
他的手骨宽大,血肉滚烫,贴在她身上徘徊抚摸,缓缓的,不携情.欲,像在描绘一株不肯开花的避光植物。
时闻心中酸涩,没有回答。
“既然不无辜,就不该得到无辜的下场。”霍决曲起指节蹭了蹭她腮颊,声音低沉且明晰地落入耳中,“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还记不记得。”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还有我,还有最低限度的法律正义。事已定局,过程或许不同,或许存在更符合你道德标准的方式,但实质结果不会有多少改变。是对方先要将你置于死地,你只是为求自保,不必对此抱有无谓的负罪感,时闻。”
南泊东吴万里船
依偎得太紧密,时闻看不清霍决的脸,但可以想象到他淡漠如常的表情。
即便彼此心知肚明,是她将他牵扯入局,加速了这一切的发生。是她和他不约而同的合谋,共同构筑了今日这个结局。他也总有借口为她开脱。
“有错,再错,也论不到你来认。”霍决淡声道,“假如你真信因果有报那一套,心里有愧,怕要还,那我等我的报应。”
时闻声线滞涩,艰难地转动眼球才没让眼泪继续流下来,“凭什么是你。”
“我命硬。”霍决按住她后颈的手稍稍用力,逼她仰头直视自己,态度轻慢而郑重,“我也心甘情愿。”
又一次,时闻感到他的双手,像鹿的犄角一样,尖锐而沉稳地抵住自己身体。
手的主人阴鸷偏激,伪饰温柔。
给她偏爱,又给她伤害。
在山野夜雾之中,时闻看不清前路,很难分辨这究竟是一种危险,抑或一种依恃。
她不确定这是否可称爱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风雪雨雾,也不论过去五年、还是十年,这双手都会无条件向她伸出。
在感受面前,言语是如此匮乏。时闻捕捉不住心里滚过的任何一个念头,惟有凭借本能作出回应。她极缓极慢地眨了眨眼睛,犹如相机按下快门,吐出延宕显影的相纸。
“一人一半。”很突然地,她平静开口。
“什么。”彼此额头碰触,烟草皮革与苦橙叶的气息痴缠在一起。霍决与她十指紧扣,一错不错注视她。好似明知故问,又好似审慎确认,连字音都放轻。
“报应。”时闻轻声,“我们一人一半。”
霍决掌心贴着她柔韧脊背,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骨架,裹藏安静跳动的小鸟心脏。
他直直望入她眼睛,想说“舍不得”,然而更舍不得再与她有任何意义、哪怕言语假设上的分离。
最后一声轻叹。
“你说的。一人一半。”
他风度翩翩地俯身,令鹿角更深、更柔软地刺入她身体,与避光植物的叶脉纠缠在一起,变成支撑彼此的一部分。
时闻的眼下痣被温热触碰。是吻的触感。
“congrats.”
她听见有人沉沉低声。
少年时期的清越声线,与此刻的低哑磁性重叠。短短一句,变成无数枝叶蔓延。
“nowyouhaveanaccomplicewithyou,agatha.”
日落短暂。
天色须臾变暗,薄夜降临山麓。
四野漫漫的静谧里,他们无言相拥,直至霍决的手机忽而嗡嗡震动起来。
他们靠得极近,霍决没有避开她,将接通的手机放在彼此之间,时闻很轻易就听见了听筒里传出的声音。
“少爷。”
列夫的嗓音沉而厚重,他的中文近年进步很多,但在讲长句时,声调还是会有种混淆与生硬。
“陈叔报了警,警察和消防马上就到。他手里有枪,什么都准备好了,我没拦住,人已经没了。”
及此,戛然而止。
时闻与霍决一起回头望。
风擎着火焰,疾行于夜。
遍野绿透的山林之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燃起了一朵巨大、冶艳的血之花。
烈焰狂曳,红砖尖顶的愚园陷入无情的焚烧之中。明明距离这样远,却仿佛能听闻火光一视同仁吞噬旧物的毕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