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1 / 2)
“你说爱恨奖惩,悉出圣意,不该如此。后汉诸位帝王,不是已经给当世以典范教训了吗?”
“顺帝在位时,推行阳嘉新制,启用八使出行州郡,纠察世情,却因皇后得宠,先大将军梁商忠诚,便福泽至梁冀身上,人人都知天子有所好,于是,纵使梁冀结党营私贪污枉法,也无人胆敢上报。”
“侍御史张纲知晓陛下所爱,痛恨上诉无门,刚从洛阳出发,就把自己的车轮拆了,埋在路边,大哭骂道,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可即便如此,顺帝大举惩处官员之时,仍旧跳过了这实为首恶的梁冀,终究酿成了他病逝之后的外戚梁氏之乱,直到桓帝在位时,方得解脱。这就是帝王之爱吗?”
“先帝在位之时,以为宦官权力悉数依附于他,而士人党羽却盘根错节,在地方攥取权力,于是借助宦官之手,发起了清算士人的党锢之祸。似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般的世家大族受害不重,真正的刚直之士却屡遭迫害,以至于天下动乱,谈论党人而色变。”
“直至黄巾之乱,先帝为了平息民愤,自士人处得到支持,这才达成协定,解除党锢,可这十多年间的舆论动荡,言路闭塞,已成事实,至今仍受其害。这就是帝王之恨吗?”
“若是爱憎奖惩,悉出圣意,这天下的太平与动乱,就全部倚仗于帝王之心。于是士族也好,宦官也好,外戚也好,所有人都在想的,都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如何讨好于陛下,让他相信,自己能唯陛下马首是瞻,然后在取得权力后打压异己,维系富贵,哪怕是如酷吏一般一朝起落,也无所谓。在这样的环境里,皇帝真的能不被这一声声讨好追捧所诱骗,变得昏聩无道吗?”
他先前的这一番话缓缓说出,像是因为品评先代汉帝,于他而言颇有叛逆之处,只能一句句斟酌着说出。
但这句话结论,说出得却很快,也很是笃定。
沮授甚至能够看到,当陛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光忽然泛起了一阵波澜,变得比先前还要更显明亮几分,像是……
像是突然之间,因为这番对于帝王爱恨的陈词,想清楚了什么。
“朕不喜欢这句话。”
可能用不喜欢,并不是那么恰当。
他是有些“惧怕”这句话。
刘秉是个正常人。他听手底下这帮人夸赞陛下圣明,有时候都忍不住骄傲得想要翘尾巴呢。那当朝廷议论礼法章程,匡扶秩序,他也正式坐在洛阳皇位上的时候,朝廷越来越一个朝廷,他会不会也听到越来越多这样的恭维之声呢?
哪怕是汉武帝这样彪炳千古的帝王,到了晚年都会被臣子的声音所蒙蔽,酿成了巫蛊之祸,更何况是他这个半路上位的皇帝!
既然担忧,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一句话!
他需要一些东西,从一开始就约束住自己。
“陛下……”沮授并不完全明白刘秉此刻的所思所想,却依然无可避免地在他说出这句结论的时候,为之一震。
是,陛下说的其实没错。
正是因为天子的喜好无比重要,才让士人、宦官、外戚在彼此较劲的时候,都在争取天子的支持,爱时用之,恨时除之,起起落落,从朝堂到民间都深受其影响。但这句感慨从旁人的口中发出,并不出奇,从皇帝的嘴里说出,还是这样直白地讲出来,却让人张了张口,不知该当说些什么。
但想到眼前的这位陛下,在兴兵夺洛阳之时,真正依托的并不再是前代帝王充当武器的士人宦官外戚任何一方,而是出自黄巾贫农的黑山军,又好像并不让人奇怪,陛下会发出这样的一句感慨。
他走的,原本就不是一条寻常之路……
沮授心中一片情绪复杂,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是否一改早年间在冀州任职时的稳重,而是将那百感交集,都写在了脸上。
幸好,陛下此刻仍在思量着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
刘秉的思绪,顺着那句坚定的否决,借着自己所接受的教育所拼凑成的小舟,继续向前奔流。
他缓缓说道:“我更希望,若真要宣判一个人的罪过,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这世道的公正权衡标准之下,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而自朕重回帝位以来,前朝万事都该翻篇,当从律法裁定,以决生死。”
沮授顿时会意:“也就是说,陛下要从法家之治?乱世当用重典,这也未尝不是一条整顿州郡之道!”
可奇怪的是,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见陛下微不可见地怔愣了一下,随后迟疑着摇了摇头:“你说从法家之治,可能并不全对。”
“朕为给黑山军中子弟寻觅启蒙读本,将兰台令整理上来的书籍,大略翻过一轮,也曾重新看过几页商君书,对其中的一句话记忆犹新。他说,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能胜强敌者,必先胜其民,仿佛是借助法令,将百姓控制起来,但上古治水,便知堵不如疏的道理,只知制胜,不足以治理天下。”
如今的“法家”,和现代的“法治”,其实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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