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2 / 2)

他心中种种思绪都在此刻碰撞,让他在心神略有混乱之中,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边的笔,像是手中抓握着什么,方能继续往下评述陈说。

沮授隐约觉得,陛下此刻在对话的并不是问出那句“何以犹豫”的他,而是——

陛下他自己。

刘秉却更清楚地知道,他在对话的不仅仅是自己,也是那个,曾经在现代的自己。

一个他,以皇帝的身份坐在此地。

一个他,只是一个穿着皇帝的衣服突然来到这里的现代人。若是并非为黑山军所获,而是被另外的人先看到,恐怕便不会如此轻易地认为,他是大汉的皇帝。

“法家当用,否则天下人口仍藏匿于士族之家,朝臣有过,多有仰赖帝王之心而得赦免。如今效仿顺帝时的考核,查验诸位贤才的本领,也是法家取士之道。但不是……不是所谓的乱世用重典,仅以律法迫使百姓遵循由朝廷所制定的规矩,而是……”

应该如何说呢?

其实从汉武帝时候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应该叫做儒皮法骨,推行着儒家的治国精神,执政又是法家的路线。

这是汉与秦有别的地方,也是这片土地上已根深蒂固的东西。

刘秉想要恢复这因朝臣废立之后崩坏的秩序,想要改变东汉依托士族地主起家后的地方壮大,想要试试在这天灾横行的世道,把后世的东西一步步带来此地,让百姓活命,也没这个本事一蹴而就,直接颠覆秩序。

但或许,说法可以换一换。

儒皮法骨,因皮相在外,让人第一眼看到的,仍是表象,于是察举制度盛行,“孝”成了品评能人的第一条标准。

他已考核士人,唯才是举,就不该回退到察举制上去。

“是法为皮,仁义礼智信为其心。”

刘秉在短暂的沉默中思量,也终于给出了答案。

“朕令军中上下崇尚识字之风,知晓不平则鸣的道理,本就是希望他们不仅知道如何写出自己的名字,写出这世间万物,也借此明德启智,这是心。”

“但黑山军绝不能再如早年间一般,为了图谋生机,便当自己仍是劫匪,今日抢这家,明日抢那家,朝廷的礼数已定,官服制成,军队归入各方官员治下,现在也该明正法典,制约天下!”

“若是那袁绍在这内儒外法的秩序里格格不入,朕必定即刻下令,将其枭首示众,也好让天下知道,所谓四世三公之家,也没有那刑不上大夫的说法,既触犯律令,也必须一并处死!”

沮授没有对那世家名门的敬畏,他一个现代人,也就更不可能会有了!

那弘农杨氏,还是从抢夺到了项羽的一部分尸身开始,得到了一份官爵封赏,成长到了如今的司隶名门。

而那汝南袁氏,头一个踏足官场的袁安,若没有那“袁安困雪”的立名养望,得举孝廉,又何来今日的风光。

他不怕杀死袁绍,以证明权贵生死也不过如此,只怕自己失去了本心。

所以……

“公与,你提醒我了。当下确有两件要紧的事情,朕还未能来得及去做。”

“一件,是提前提防旱蝗之灾,确保秋日收成丰沛,有自洛阳打向关中的粮草储备。”

“一件,是即刻自朝中贤才内选出有律法家学之人,修编一份《新律》,推行于天下,肃清秩序!”

“以人为镜,方能明晓得失,从这一点上来说,朕该谢谢你。”

沮授从未想到,一句感谢会有这样重的分量,让他哪怕得到了陛下的赞许,也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煎熬,只恨自己未能尽早意识到,陛下是怎样的人,又需要怎样的建议。

但此时此刻,根本不需有人提醒,不需有一面镜子摆在他的面前,他都完全可以猜得到,他望向陛下的眼神是如何的敬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