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十年前还在鑫城的时候,邢幡就住在这里。陈羽芒只来过一次,唯一的一次。这也是他见邢幡最后一面的地方。
第二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陈悟之下令:严禁陈羽芒再与邢幡有任何接触。他铁了心要把得了神经病的、疯疯癫癫的儿子送到国外去。那年时局很差,白星工业与婴洲造船高层决裂,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外忧就算了,陈羽芒这个内患更是不得消停,陈羽芒被关在家里,陈悟之怕他发疯,给家里家外上了一堆装备:精神科的医生,装模作样举着枪的武警安保。防儿子就像防特务一样幽默。但陈悟之不愧是目光远见的人,即便守得这么严,陈羽芒还是跑出去了。
那天天气不好,干冷,外面下了雪,陈羽芒穿着睡衣从楼上跳下去,挂到针松上被树叶一路刮了下来,季潘宁的车在后亭接应,这大概也是她青春期为朋友做得最不计后果的一件事了。陈羽芒在车上就开始发烧,季潘宁驾照刚拿满一周,急骋在路上,一边紧张,一边又觉得刺激,她开玩笑说,“很幸运嘛,你居然没有哮喘。”
她继续笑话:“富贵病那么多,偏偏你是脑子有问题。”
西苑是私密的社点,远离市区交通非常不方便,是过周末或聚宴的地方,富人大多数会在这里有房产,但绝对不会在这里常住。这里的房子一栋一栋之间距离非常远,十分空旷,看不到海。季潘宁放下他就离开了,她只能做到这一步。陈羽芒被大铁门拦在庭院外面,脸颊滚烫,呼出热气,眼前模糊,他给邢幡打电话说他要晕倒了,问邢幡在哪里,让邢幡给他开门。
可惜邢幡不在家,等他回来的时候陈羽芒已经蜷在墙角没有意识了,他的皮肤冷到融不开飘落的雪,雪花在陈羽芒的头发上衣服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埋成一个小雪堆,等开春的时候就静悄悄地化在那里,谁都捡不到。
邢幡没有立刻将他捡起来,而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陈羽芒呼吸开始粗重,脸被烧的红彤彤,再放着不管,再好的身体也会得肺炎。他的体温在不断流失,如果拖延治疗,说不定会死掉。
邢幡还是将他抱起来了,就像以前那样。溺爱与疼惜是别有用心的附带品,但不代表那是假的。
邢幡并没有预测到会是这种令人尴尬的后果。计划按照他的预想稳步推进,每一个关键点都如他算计那样,会出现什么后果,会如何转折,什么时候登场什么时候收场,一切都那么顺利,顺利得有些不应该。好在结局是他想象中的结局。
可陈羽芒不是他想象中的陈羽芒。
邢幡抱醒了昏迷的陈羽芒。穿着睡衣,躺在雪里……这孩子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很不错。陈羽芒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罕有的高烧体验,他这辈子能经历几次?陈羽芒冷得要死,难受得要死,一见到邢幡眼睛就红了,挣扎着伸手抱住邢幡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脖子那边哭得很安静。而邢幡也同样抱紧了他,眉心紧蹙,他看见陈羽芒身上有束缚带留下的痕迹,他开始心疼陈羽芒,担心这副身体扛不住病热,邢幡吻着陈羽芒的额头,眉骨,眼角和鼻梁。很温柔,很温暖。
在这样细密的吻里,陈羽芒也意识到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也同样意识到,邢幡给予他的亲密关系,从未建立在情与性之间。邢幡在隔绝性缘地去怜爱他。邢幡是真的不会留下他了。
“你不要放我离开可以吗,你说让我留下我就一定会留下的。我在国内读书会有更高的成就,我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你告诉陈悟之,他没资格管束我,也不能控制我的一生。我不会娶妻生子,我不会把自己的一辈子付诸给白星,不会他一样,做个满脑子只有财权利益的机器。”
邢幡联系了陈悟之,让他派人来将陈羽芒接走。
直到医疗把陈羽芒再一次捆起来塞进救护车里,高烧不止的陈羽芒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他对邢幡说:
我恨这里的一切,恨现在的生活,我恨所有人,唯独你。你能不能把我带走呢?
那一瞬间,邢幡还以为陈羽芒什么都知道。直到陈羽芒被按着打入镇定剂与退烧针,他终于委屈地当着别人面哭了,哭着说爸爸再也不让我见你了,邢幡才放下心来,他的怀疑是错觉,陈羽芒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陈羽芒从笼子里逃跑了,去见邢幡,最后的结局是被羞愧愤怒的陈悟之带走。那是陈羽芒过得很糟的一天,是邢幡日常生活的一段插曲。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未曾见过面。
陈羽芒是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发过烧了。
十年后再一次来西苑,陈羽芒被邢幡以关心为由抱进了家里,陈羽芒撒谎说:“我以前生病,也是这样被人抱回家去的。”说罢又觉得羞耻,他看了看四周,“客人,这是你的卧室吗?”
“是我的卧室。”邢幡将陈羽芒放进被子里,照顾起来意外的十分顺手,他对陈羽芒说,“你病成这样,没办法放着不管。我没有骗你,我是想送你回家的,可是上车之后你就睡着了。”
陈羽芒说:“不是想和我上床吗?”
邢幡说:“不是。”
陈羽芒说:“和我上床也没关系的。”
邢幡摘了手套,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是吗?”
这会儿即便邢幡掌心温度高,对比额头也温凉起来了,抚在皮肤上很舒服,陈羽芒垂下眼,“喜欢我的人很多啊。”
邢幡的语气变得温柔,“是吗。”
“你问我我一定会拒绝你的,但就算真的做了,也没什么,”陈羽芒昏昏欲睡,“我又不会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