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有时候,‘所有权’这个东西,展露给他人并不需要项圈和链条。其实邢幡哄了陈羽芒挺久的,大部分坐在椅子上的人听着都会觉得不太舒服,因为那算得上是丧权辱国地哄,陈羽芒的冷笑和讥讽也让趴在地上的人听着心惊肉跳。
缪柏恩这一晚赔得很惨,要是想再把生意做下去还得赔得更惨,这笔账当然是记在了邢幡身上。第一他没脸皮问陈悟之要这个钱,第二其实现在陈羽芒不怎么归陈悟之管。
责任人是邢幡,从去年的今天开始就是了。
这么算算日子,缪柏恩脸色变了变,忽然想到。他刚刚应该祝陈羽芒生日快乐。
陈羽芒察觉出邢幡不对劲,“等等,走慢一点……你生气了?”他愕然,“你凭什么生气啊?”
“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不要再做这种事。很危险。”
“你但凡能接电话——”
邢幡冷淡地说:“你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凶什么??陈羽芒说,“你应该夸我才对。我保护了自己。”
他没有理会陈羽芒的装傻充愣,“那不叫保护,那是泄愤。再该死也不用亲手去杀,你也该学会控制情绪了。我不希望你再做这些不计后果的事。迟早有一天,没有人能再替你解决这些事。”
“‘迟早有一天’?”
“花无百日红。偶尔也会有我和陈悟之都棘手的情况出现。”
陈羽芒原本还很火大。但听邢幡这么训斥自己,陈羽芒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古怪地看着他,意外极了。
邢幡很少对陈羽芒生气,但很少不等于没有。但那基本上都是假的,陈羽芒分得清。
他分得清邢幡真心还是假意,分得清他的情绪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大部分时间都是假的,情绪控制得好是一种天赐得本领。真真假假陈羽芒向来不会戳破他,因为他喜欢陪这个人演一出又一出的戏。
但今天,陈羽芒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不自知的不高兴。按照原本的行为逻辑,邢幡应该会故作生气实则‘担心’,再做出百依百顺的样子,好像陈羽芒说要什么他都会给。
陈羽芒平静地打量邢幡,他发现这个人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生不必要的气。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担心他破产之后的人生。
这不应该啊。
因为陈羽芒知道他是个骗子。
去年在船上,邢幡拦下了准备自杀的陈羽芒,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惊恐发作的陈羽芒躲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陈羽芒很害怕,下意识以为这地下室。他剧烈地挣扎着,嘴里喊着不要把他关起来。就和每一次被推进那个黑漆漆的,柔软的暗室时那样,他像个孩子一样哭闹不止。
每一次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便再如何哭泣都不会有人将门打开,只能等待,陈悟之或许会关他半天,或者一天,甚至一天一夜。但是陈羽芒要崩溃了,去年那五十多个小时超出了他的极限,他害怕陈悟之再把自己关那么久,陈羽芒的恐惧变成了恨意,这么多年,在这个扭曲、虚伪又畸形的家庭中,带着一身体疾病长大成人,有什么理由不去死?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看着镜子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团黑乎乎的线。他认为那团线才是真正的自己。他觉得自己被关在这个身体里,只有死才能‘跑出去’。陈羽芒想,如果剖开身体,会不会发现自己其实空荡荡的,只有那团黑漆漆的线在腹腔里盘绕跳动。
吓坏的陈羽芒退无可退,他紧紧闭上眼睛,害怕地缩了起来,骄矜和傲气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他空虚的,永远都处于惊厥与恐慌的真实面目。
当时只有一面之缘的邢幡拥抱了他。动作很轻。
然后陈羽芒清醒过来了,他被搂在这个人的怀里,大脑和五感一点点恢复了敏锐,鼻腔里久散不去的血腥味被花与植物冲淡,他没有推开这个人,感觉身体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好一会儿,陈羽芒重新抬起头,他看着这个人的脸,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心中一震。那是什么啊……那也是一团黑乎乎的线。
陈羽芒愣怔地看着它,忽视了那双眼睛里装模作样的担心。也忽视了虚假到一眼可以看穿的温柔和善。他和父母在外人面前做了十几年的表演,当然能看出真心还是假意,换别人演如此蹩脚的戏,陈羽芒早就会无趣地起身离开了。他没有这么做。
陈羽芒没有回应他,呆愣又好奇,一直恹恹灰败的瞳仁里神迹似的闪烁了一下,陈羽芒看到了。邢幡居然也是一团黑色的线,它混杂,无序,更加泥泞粗壮,像蛇一样蠕动着。
透过皮,陈羽芒在状态最衰弱的时候,用他的精神疾病、幻想与本能,幸运地看见了邢幡的本质。
震撼散去,在安静的呼吸声中,反应过来的陈羽芒心中涌现出一阵狂喜。
有那么一瞬间,陈羽芒发现自己低估了好奇心带来的快感。他喜欢做手工,喜欢拆解机械,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但那些他好奇的东西通过学习与拆解一点点弄清楚之后,他就很少对什么产生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