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2 / 2)

她说阿幡,你未来要上个好学校,总要离开家,离开我,自立的第一课是弄明白所有事都是为什么去做。

可以为他人,可以为自己,但是不能为了我。

妈妈总能用好懂的方式解开我的疑惑。但偶尔,也会对一些事情闭口不言。

譬如此时,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你可以和妈妈姓。”

我不在乎这种事,好奇只是单纯的好奇,其实现在想那时候我还太小。但也懂看眼色,她教我礼仪,处事的道理,也告诉我为人的一些基本素质。

“当别人觉得困扰的时候,不追问才是礼貌。行事多内敛,多要求自己,少要求别人。”

我觉得,我妈妈真的是个伟大的人。她教导我适度利己,让我大多数时候少一些自我本位思想,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医生,所以有时候导向总是利他更多一些,面对无能为力的事她也会愤怒,但教导我一定一定要理智看待一切。不要忘了本心,本心是什么?本心是常存善意,也要保护好自己。

她教会了我太多做人的道理,总是正向的,良善的,斯文的。

但世间总是没有完美。她还教会了我日后处事虽为人不耻,却也最常用的东西。

撒谎。

她教会了我撒谎。

我不再追问她我姓什么,她处理好我的伤口,问我:“还疼吗?这里。”

其实很疼,被成年男性的力量重击怎么会不疼,但我摇了摇头。因为只有这样,话题才能结束,她就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那个位置,继续抱着腿,透过满是胶带痕迹的玻璃看窗外。我分不清她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

又或者她在等。

等明天给我剪头发。等明早我背诵古诗给她听,又或者是等那个男人来。等他来。

然后杀了他。

“我这次带了新的书。”这个男人将一个大包粗暴地扔在地方,他面容刚毅英俊,却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脸上有些胡茬,穿着一件皮夹克。

看上去像个亡命徒,实际上也是个亡命徒。但我有时候不明白他到底在被什么追逐,这个人开着帅气又漆亮的车,偶尔玻璃会碎裂,轮胎倒是很新。

每一次来,都会给我妈带东西,无论她要不要,无论她将那些东西扔出去几次,他下次还是会带来。

她以前会说滚,现在连滚也不说了,就当他不存在似的,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只有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她才会有些反应,那个时候妈妈的样子和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尖叫,哭喊,她护住我的身体,让那个男人去死,让他滚出去,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更加愤怒。

母亲轻易不哭,多痛都不会哭,但只要我一受伤,那些让她自我厌恶的眼泪就会一股脑地涌出来,但眼泪召不来他的怜悯,反而让他更加暴怒,“他重要是不是?这个野种对你来说最重要是不是?那老子就把他杀了,当着你的面,我倒要看看,看是你狠还是我狠!”

这就是我从不疑惑这个男人身份的原因之一,很明显我不是他的孩子,而且他应该也验证过,因此对我的厌恶胜过世间万物。

他拿我来威胁母亲,是最有用最起效的。我不愿让母亲保护,就算是个连桌子上物件都勾不到的个头,我也不乐意让他这样肆意妄为,我受不了她的眼泪,挣脱了她的怀抱,我扑过去打他,抓他的脸,我学着妈妈那样守护着这个家,我让他滚出去,让他别碰我妈妈,“你滚出去!”我这么喊着。

他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提起来,然后往桌子上砸。确实很疼,但没有他的拳头疼,那男人的身体像钢铁似的,指骨很硬,他推开母亲的力气却很轻,大概是怕真的弄伤她,但我是个野种,所以他无所顾忌。在我发疯似的还击中途,他扭断了我的胳膊。

是真的很疼,疼得我头晕眼花,什么都骂不出来。但最让我难过的是妈妈的尖叫声,她还是带着文绉绉的金属框眼镜,头发盘得像个老师,但此时如同疯癫的精神患者,神志不清地从床上爬过来,那是我见过她最狼狈最无措的模样,床上湿淋淋的一片水渍,那是因为惊恐而失禁留下的痕迹,我在这个男人的手里,我快被他掐死了,接着,这个骨气向来比天高的女人终于低了头,终于服了软,她伸出手,搭上那个男人强壮的胳膊,说放开他,放开我儿子。

“你儿子?要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会让他活到什么时候,”他松开我,将我摔在地上,我疼得连蜷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敢过来抱我,只是垂着头,低低地垂着脖子。

我在地上,能看见她怒睁的双眼和恨意;但我猜,那个男人俯视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脖子和裸露的背。那是她所有无力过后顺从的表现,这让他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但他还是生气,还是暴怒,但他能怎么办,他还是爱她,即便这种事都能容忍,即便她和别人生了孩子,他还是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