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有劳了。”

冯初浅啜几口,绽出笑来,墨色的瞳仁带着笑意,能沁到人心里,“这槐花蜜还是姑母宫中人养的蜂酿得好。”

一句话夸进两个人心里,也无怪宫里宫外都交口称赞。

“听到了?”冯芷君脸上的笑意同样收不住,“自己拿了牌子领赏去吧。”

“诺,婢子谢过太后、小娘子。”

妙观行礼,带着大小众人悉数退去,殿门虚屏,留出地方让姑侄二人好好叙情。

槐花蜜水饮了半盏,蓝琉璃在烛光下泛着华彩。

“哀家听闻,平城周遭流民挡了大军行进的道,你说动你阿耶以军粮救济灾民,又拿出自己的私财购粮,接济百姓。”

“哀家的侄女,是有志为西县侯?”

冯初眉心一跳,望向姑母,想要自她脸上看出些许情绪,好答个妥帖的话。

然冯芷君是何人?

冯初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孩子,叫她能看出喜怒,她这太后怕是早被拓跋弭困囿在后宫颐养天年了。

宫中的铜漏一点一滴砸在她心上,冯芷君似笑非笑的容颜近在咫尺,隐隐生威。

安昌殿的宫室她从未觉得如此之空,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冯家荣辱也罢,她自身荣辱也罢,悉数系于这位姑母身上。

冯芷君很有耐心,在等着她的答复。

冯初喉头微耸,她听见自己稚嫩的话语在大殿振聋发聩:“西县侯,犹不足满初之志矣。”

苻秦西县侯苻雅,性温良、清廉无私,历任要职,曾攻灭仇池国、威慑吐谷浑,而更为人称道的是其乐善好施。

时人歌曰:“不为权翼富,宁作苻雅贫。”

这个小侄女,竟然嚷出“西县侯,犹不足满初之志矣”的话来?

“嗯?如此妄言,阿耆尼倒无赧色。”

听闻冯芷君唤得还是自己的乳名,冯初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苻雅乐善好施,慈悲济世,然给予财货、米粮非救困长久之策。”

冯初缓缓道来,扶危救困,确是善举,却也治标不治本,反倒滋生贪惰。

“当使民有地可耕、有桑可采,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民富而国强,此方为长久之道。”

“故......初倾佩西县侯,却不敢苟同西县侯,更不满止步于此。”

说完这些话,冯初忍不住闭上双眸,这是她第一次同人袒露心事,可偏生这个人,是她最盼望能懂她,又最畏她懂她之人。

“你在畏惧哀家。”

威严平稳的女音将冯初的思绪重新拉扯了回来,面前的冯芷君眼中有赞赏、有打量,好在,没有厌恶之色。

冯初低下了头。

“你让哀家难办了。”

“臣女惶恐。”

这般年少的她显然不知道,自己让冯芷君难办了什么,但事已至此,认错惶恐,总归是不错的。

“接着说。”

冯初惶惑地抬头,不明所以。

冯芷君知晓自己到底惊着这孩子了,柔了些许声,“说说你认为除了拨粮赈灾,还能做些什么。”

毕竟方才所言那些,不过是高屋建瓴的空话,而冯芷君身边、整个大魏宗亲王侯扎堆的朝堂,最不缺的,就是说漂亮话的权贵。

“初随军自青、冀二州往北,一路所行乡里,见当地豪强宗族,纠葛农人,吞并土地,修建坞堡,官员所管至州郡已是极限。”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地方豪强,连年战乱,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自平民至宗族,如此行事不过自保而已。

但而今大魏统一大河流域,各地坞堡隐没人口、兼并土地、税收不足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

“而今南地疲弱,惟北地蠕蠕尚有威胁,待外患勘定,或改革吏治、或推行新政,势在必行!”*

冯芷君的眼瞳变得幽深,她再度打量起眼前的侄女,她的确畏惧她,但这并不妨碍她直抒胸臆,说自己心中诞妄。

她忽得有些头疼,她不晓得该将她的命途引向何方。

末了摆摆手,说起不相干的事,“今夜宫宴宴请众将士,你且不急着出宫,随意在宫内转转,晚些同哀家一齐去天文殿。”

这是让她先退下。

冯初称诺,退离此地。

错金博山炉的檀香迷人眼,手中的菩提子转了又停,停了又转,叹息伴轻笑,随烟袅袅,“不似也好,不似也好......”

金雀铜兽苏合香,绫罗珠玉裙曳忙,宫灯千盏,明珠郁金。

酒宴酣畅,投壶划拳,鲜卑将士的欢笑伴着酒气要把天文殿的屋顶都给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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