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身形已经抽长许多的孩童自屏风处转了进来,一举一动都透着温雅。

没成想,两年不见,聿儿变化这么大。

拓跋弭的心头涌起一阵亏欠之感,“聿儿长大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福绥安康。”

她身上还穿着皇储的礼服,厚重的衣物险些要将人压垮,脸颊被外头晒得有些泛红。

拓跋弭强撑着又翻了个身,不愿让拓跋聿瞧见他身上的疮口。

她笨拙地给拓跋弭倒上蜜水,喂给他时小心翼翼。

他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关怀了?

拓跋弭有些动容。

蜜水饮尽,拓跋弭捏了下自家女儿的小脸,吃力地躺倒在床榻上。

“父皇热否?儿臣为父皇掌扇念书可好?”

拓跋聿的乖巧懂事出乎了拓跋弭的意料。

拓跋弭未曾想,不过两年未见,这个当日在他怀中尚无言的孩子,而今乖巧懂事得令人惊诧。

拓跋弭颔首,他想看看她究竟学了些什么。

得了准的拓跋聿行至书案附近,示意宫人将案头《国记》取来。

冯初对外称自己授业太女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儒家典籍,然她过目能颂,只要不留笔墨痕迹,谁又知晓她会教授拓跋聿什么?

拓跋聿也得以练就了一身记诵本事。

而今能有机会光明正大读些自己想看的书,拓跋聿欢欣不已。

她侍坐一旁,字句分明,朗朗而念。

拓跋聿的书声一起,外头还在相互争噪的太医都不约而同地小了声,越往后,更是直接都闭了嘴。

拓跋聿花上半个时辰念完了一卷,堪堪停住。

“这些都是阿耆尼教你的?”

他问的不仅是识字断句,更是他骤然回都,拓跋聿一人来见他,于床榻前侍奉。

没成想,拓跋聿竟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父皇是问识文断字么?若是识文断字,确是阿耆尼夙兴夜寐,教导儿臣。”

“阿耆尼为儿臣授业《孝经》,‘夫孝,德之本也’,父皇身受疮痛,儿臣前往榻前尽孝,乃天经地义。”

“哈、哈哈......咳咳——”

拓跋弭欢欣后剧烈咳了起来,拓跋聿赶紧上前替他抚背,咳嗽牵动了背上伤口,拓跋弭的唇角却不曾放下。

外头太医们终是议出了个折中的法子,一把胡子的太医令战战兢兢进来,哆哆嗦嗦说要割疮放脓血。

“聿儿先回去吧。”

拓跋弭不想让她瞧见那么血腥难堪的场面。

“我不走,聿儿就在此处,陪着阿耶。”

拓跋聿跪坐在床榻侧,握住他的手,“父皇纵使怪儿臣违逆,儿臣也认了。”

拓跋弭自诩在战场上,何种腥风血雨不曾见过?

蠕蠕人的刀剑划破他的后背时,他都不曾有落泪之感,而今反倒湿了眼眶。

“好、好,聿儿若是害怕,就将眼闭上。”

拓跋弭点点头,示意太医令可以动刀。

拓跋聿紧握着拓跋弭的手心出了一层汗,玛瑙磨制的刀子割去烂肉,伤口处的脓血令人作呕。

她兀自平静地看着——

她其实是怕的,可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冯初嘱托。

“陛下乃天下之主,于情理之中殿下都该随侍榻前。”

百官退散归家时,冯初将拓跋聿带至僻静处,“他是君父,天下人的生死荣辱,都与他干系。”

包括拓跋聿的储君之位。

她需要让拓跋弭看见拓跋聿的价值,看见拓跋聿的才干,动摇他心头还是希望来日降下皇子,褫夺拓跋聿太女之位的想法。

显然,拓跋聿听明白了。

烈酒倒在绢布上,盖在疮口里,拓跋弭本就苍白的脸上登时激出一层冷汗,却还要扯出笑容。

能与冯芷君争权的皇帝,身上大抵也会带着几分狠劲。

“阿耆尼待你——嘶,这般用心?”

望着自家女儿担忧的目光,他蓦然想起那位被赐死的李昭仪。

也是有这么双温润清澈的眼眸。

太后为了自己的男宠赐死了她,赐死了拓跋聿的阿娘。

而冯初可是太后捧在手心里的亲侄女。

她待聿儿好,定是别有用心!

拓跋弭原本让冯初来做侍读,为的就是避免太后还要将人塞入朝堂——

他已经立了个女儿作皇储,难道还能拦住太后要将冯家的女子都给塞入朝堂不成?

真真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