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非也。”她理清思绪,半真半假道:“臣,那日确因为此事同陛下小有龃龉。”

“能让你在百官面前如此失仪,阿耆尼还以为是小有龃龉?”

冯芷君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言语中的漏洞。

“是。”

冯初轻笑,解释道:“陛下有心,三长、均田,均为国计民生之大计,大河以南,土地平旷,历来为中原腹地,奈何离平城太远。她认为,该将此二制尽快于洛州等地推行实施,以正人心,靖天下。”

“......话说的倒是漂亮。”

冯芷君的忌惮稍稍打消了些许,晶莹玉润的白菩提子在手腕上缠了几圈,“但让你远离中枢......”

堪堪下去的疑虑又再度缠上。

换作旁人,远离中枢诚然是大有损害,谁不想着离权力更近?

然以她对冯初的了解,冯初不该如此失态。

冯初权欲心没那么重,爱惜名节倒是真的。

怎么有朝一日为了‘权欲’而当众失态?

“阿耆尼,你没对哀家说实话啊。”

冯芷君冷不丁地冒出来的话让冯初捏着杯盏的手指不由得用上些许力道,“臣惶恐,不知何事引姑母相猜。”

“何时你也会对中枢权柄,看得如此之重了?”

百密一疏,冯初没成想竟是这点让姑母起了疑心。

“臣生于斯,长于斯,平城虽难比洛阳富饶,臣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冯初眺着窗外缸中新养的荷花,“阿娘、阿耶年岁已然不小,尤其阿娘近来总染上风寒这般小病,臣忧心。”

“......哀家错怪你了。”

冯芷君对亲缘很是复杂,深宫掖庭一步步走向台前,先祖的追封、家族的荣耀,几乎是她一人之功。

家中对她,从前无能为力,给不了她慰藉。当她被册封为后,依旧是倚仗她。

她不需要亲情,但多少会怅然。

“再过段日子吧,你骤然离去,哀家也很难办。”

冯初在朝中身兼数个虚职实职,纵然是要外任,也不好这般一走了之。

“明年......明年秋季,待秋收时节过了,改为洛州刺史,你再去洛阳上任。”

安昌殿殿后的佛堂倏然撞起了钟。

“诺。”

至此,大势已定。

冯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踩在涧底,踏实,空荡。

燥热的阳光照在宫道上,反出的光泛着白。

她贴着墙根阴影朝宫外走去,步履匆匆,她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郡公,陛下召见。”

紫乌早早地得了拓跋聿的令,在冯初出宫的路上截住了她。

凭倚酥山开贝叶,谒语总难渡人情。

拓跋聿令宫人搬近了冰鉴,寒气袭人,她穿着件单衣,手里翻动着外邦番僧带来的贝叶经。

冯初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当心着凉。

“郡公来了,”她抬眼,招招手,“天竺传来的佛经,朕新得的,你过来同朕一齐看看。”

冯初立在原地,没有动。

周遭的宫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殿门掩上,外头燥热的阳光虚虚实实,在殿中纷扬起尘埃。

见冯初半晌不动,拓跋聿垂眉,开口道:

“罗什临终有言:因法相遇,殊未尽伊心,方复后世,恻怆何言。”

她合上贝叶经,终将目光转向她,“临别有际,相会无期,冯初,你就没什么要同朕说的么?”

拓跋聿拿到她自请外任的奏疏,滔天怒火险些将她湮灭。

恍觉自己已经许久、许久都不曾同阿耆尼好好说话。

在离别面前,似乎许多过往不愉都变得稀薄。

“......”

冯初无言,半晌,“臣请陛下好好保养身体,勿要贪凉,夏暑冬寒,均能安康而度。”

拓跋聿等了她这么久,说的不过是寻常不痛不痒的话语。

积压已久的怨气,急色冲冲,来到冯初面前。

“安康而度?”

“......是。”冯初低沉应道,不知何时,拓跋聿的眉眼已然与她平齐,不再是她护着的那只雏鸟了。

她要高飞也好,要反身啄她也罢,由她去罢。

“陛下长大了,臣也放心了。”冯初温柔地朝她笑笑,或许是敲定了主意的人,总带着一股子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