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2 / 2)

至始至终,她有的,不过冯初愈酿愈真的情谊。

她不愿用这些驳杂的恨意,再去伤害这难得的情谊。

也不愿为了所谓的爱恨,要将大魏江山,翻天覆地。

“......”

她怎会是豺狼......她分明是上天赐给她的珍物。

“......阿耆尼......怎么......怎得还哭了?”

拓跋聿透过铜镜瞧见身后人泪眼阑珊,泪珠顺着她光洁的脸庞打在拓跋聿衣颈处。

拓跋聿焦急地站起身,慌乱地学着冯初给她拭泪时的动作,“莫哭、莫哭,是我失言,往后我再不──说了......”

陡然被冯初紧紧拥住,她鲜少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当初拓跋聿对她百般为难时不曾有、被萧泽逼到命悬一线时不曾有,年幼时被冯芷君下令扔进幽暗的佛堂时不曾有。

唯有现在。

冯初将她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拓跋聿面前,在她胸前啜泣。

拓跋聿伸手抱住她。

前尘旧怨,早该过去了,往后余生,同生共死,你不可欺朕,再不可欺朕。

我......真的很怕有朝一日,在这世上,最后一个愿意爱我的人,都弥散不见。

......

胡马长嘶风吼,甲胄喑鸣雪狂。

墨色的大氅被吹得凌乱,拓跋聿还是坚持冒雪而行。

“家父率军征讨淮岱班师回朝,走的便是这条道。”

哪一年的风雪比今岁大了不少,风刀霜剑,割磨着冯初的身心。

旌旗蔽空,层层叠叠后是冻得发黑的人们,他们的眼神无论过多少年,都会透过旗杆长槊,落在她的周身。

“重走此路,阿耆尼心境与当时相同否?”

这本是废话,时移世易,有谁会一成不变的呢?

太行飞雪,落在拓跋聿眼角眉梢,黑马颠簸,她的上身却挺得笔直,没人会认为她是个英武的皇帝──

她的身形便是放在寻常女子中都显得瘦削柔弱。

但同样也没人会质疑她的坚韧。

冯初听慕容蓟同她谈起过拓跋聿星夜兼程至上党军中的果断,亦听闻她执意亲自前往巩县时的坚决。

谁能想到这个柔柔弱弱模样的皇帝,能在一群将士劝阻时力排众议,说出‘危难如斯,岂有君主畏缩,任由将士浴血之理?’

冯初想得出神,全然忘了拓跋聿同她说了什么。

“阿耆尼?”

“陛下恕罪,臣走神了。”冯初歉然,顿了片刻,她接上了话,“是,也不是。”

“从前臣以为,自己是神子托生,苍天之下,众生芸芸,臣该渡人。”

“而后却觉得自己何其托大,何其傲慢。”

她再权势滔天,再殚精竭虑,天下还是会有人饿死,还是会有人冻毙在这一场大雪之中,还是有数不胜数趴在这片土地上敲骨吸髓的人。

包括她。

“那现如今呢?”

“现如今?”冯初极目眺望,平城城墙在官道的尽头拔地而起,斗拱飞檐,层叠如峦。

冯初轻轻吐出四个字,沉重地坠在风中:

“初心难改。”

太皇太后的仪仗露出了苗头,文武百官在风雪之中静默地伫立,冯芷君的身旁站立着垂头的拓跋琅。

今日的风太大了。

大得不知有多少人被迫迷了眼。

旌旗在身前身后呼啦啦地作响,大军行进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都叫它给盖了过去。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福绥安康,万年无期──”

拓跋聿骑在骏马上,平视着辇中的冯芷君。

身旁一阵马镫当卢叮当,冯初下了马,朝太皇太后拜道:“臣洛州刺史冯初,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福绥安康。”

风雪呼啸,连带着冯芷君的声音都变得飘渺了起来:“阿耆尼戍守洛阳,可谓是大功一件啊......”

话还未说完,就见得刘仁诲之子刘固滑跪于拓跋聿马前,抬手上表,“臣等联名请陛下,加京兆郡公予王爵,加九锡,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拓跋聿攥紧了手中缰绳,恨不得瞧出他脸上被风刮的红是他如往常整日饮酒留下的,好让刘仁诲那老头子将他关家里严加教养!

“臣等,请陛下恩准,以安天下,以慰庶民──”

下跪之人乌泱泱一片,阴云一般,压在冯初肩头,压在拓跋聿胸口,逼着她去风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