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殿下自己心里头有数,不是么?”宋直轻咳两声,正色道:“三月三,天气新,殿下不如相邀几人,于林中宴饮,岂不是一美事?”
宋直摊开手,一张巴掌长宽的纸笺躺在他手心。
冯初拈来,藏于袖中,“宋大人倒是雅致。”
“不敢。在下还有要紧公务在身,先行一步,殿下恕罪。”
宋直抬袖离去。
纸笺在袖中拈着,直至回府,冯初才就着火烛瞧清当中所写。
黄侃。
黄侃乃太皇太后亲信,以侍奉冯芷君而遭重用,并非全然无才无德,但因着与冯芷君这一层关系,朝中清流多为不齿。
他常出入宫禁,备受冯芷君宠爱。
她而今境遇,见黄侃之名,竟生出些许五味杂陈来。
今日陛下朝会时,陛下骤言太皇太后陵寝一事......又给她送上黄侃之名......
冯初了然,勾唇轻笑,取纸笔写下几个名字,唤柏儿来:
“柏儿,你替我向这几位大人家送上邀帖,三月三,平城东郊别业,我要置一雅宴,请这几位大人饮酒作诗,谈论文理。”
柏儿接过一瞧,俱是些名家大儒,还多半是些食古不化的顽固,冯初好端端地,怎要同这些人作诗?
再看当中,还夹杂着黄侃、宋直二人。
太皇太后的佞幸、皇帝的酷吏、食古不化的大儒。
这算是个什么宴?
冯初瞧得她的疑惑,嫣然一笑,招手示意她近前,耳语几句。
柏儿听完,眉心一跳,称诺退下。
冯初的笑意一点点地收了,她并不想与冯芷君走到如此地步,奈何冯芷君的野心,让她惊惧。
神子托生又如何?天下英才又如何?
在权力面前,她不过是一把刀,一把被冯芷君亲手锻铸,挥砍无度的宝刀。
折了可惜,但并非不能折。
可冯初是人,不是神,亦不是刀,是有喜怒哀嗔、淌着滚烫血液的、活生生的人!
冯初习惯性地摩挲上珊瑚手钏,她已然有些记不大清,上一次同她相拥是何时了......
她想她。
红梅晚凋春来早,青衣沾雨杏花香。
谶语在平城的大街小巷伴着流言肆意飞传,太皇太后寿陵逾礼修筑一事不知怎么的就传遍了城中,连带着各种揣测议论纷纷。
最广为流传的,便是皇帝有意兴复周礼,以天子之礼为太皇太后准备万年寿陵。
依周礼规定,天子下葬,列九鼎八簋,墓道四,车乘九,杀殉奴隶逾百,近臣妃子,也要殉葬。
此言一出,最为惴惴不安者,当属黄侃。
他是靠着太皇太后的宠爱一路攀上高位的,生是太皇太后的人,死难道还要他同太皇太后一同去了么?!
冯芷君今已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黄侃却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壮年男子,在朝中好容易站稳了脚跟,却要他日后殉葬?!
这流言在平城怎么得也不止息,黄侃更不敢去拿着这话问冯芷君──若是被冯芷君疑心忠心,又或是反问他是否不愿殉葬,他又该怎么办?
牛车在黄土压平的官道上颠簸向东郊,黄侃挑起半扇车帘,外头蒙蒙细雨如针丝,织得天空朦朦胧胧。
而今冯初相邀,他正好能趁着这机会探听一二。
牛车在别业门前停驻,还未下车就听得外头有人相互行礼问候,黄侃没多想,结果甫一下车,便瞧见对面两位峨冠博带的儒生。
黄侃心里头暗暗叫苦,怎么还有这些人来?
“京兆王莫不是还请了你来?”
黄侃还未开口,对面的儒生就已然没了好脸色。
与黄侃同席,无疑是对他们的侮辱!
“京兆王看来并非诚心设宴,既然如此,老夫也只好告辞了!”
说罢便要甩袖离开。
“老先生,烦请留步。”正当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冯初自门中亲迎,“今日黄郎来,并非赴宴,不过太皇太后有事相托于他。”
冯初礼节做得足,对面也不好真的太拂了她的脸面,再三相请之下,还是入了门。
临进门还不忘朝黄侃翻个白眼。
“这些世家大族养望出来的儒生是这样的,黄郎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何时,宋直居然出现在他身后,笑呵呵地,想是方才那出闹剧都入了他的眼底。
“殿下莫不是还邀了你?”
宋直是皇帝的人啊,这宴──
黄侃直觉不妙,欲借口托辞,不想手臂被宋直钳住,让他挣脱不得:“黄郎,您要是走了,这宴可怎么开呀?”
又倾身在他耳边低语:“最近平城中的流言......黄郎很是上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