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见她好奇,简护士随口介绍道:“这都是我们病人在艺术治疗课上的成果,很有意思吧?”

纪风顿住脚步,目光被墙上一副色彩浓烈的画作吸引。画面上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睛,眼珠是紫色的,里面从内而外漾出一圈圈波纹,闪耀着金光,好像有一颗太阳蕴藏其中。但眼角流出的泪水却是一颗血珠。

这幅画中蕴藏的巨大能量和悲伤,将纪风死死慑住,无法挪动脚步。透过这幅画,她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个病人的眼睛。她在美术课上也看过不少世界名画,它们或美丽或新奇,却没有一张能让她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生命力。

直到简护士出声提醒,纪风才回过神来往前走。但她忍不住想,这个人生了什么病?在这里住了多久?后来出院了吗?

这时,不远处的大厅里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音乐声,好像学校里运动会方阵入场的声音,纪风一惊。

“这、这是什么声音?”

“是病人们在跳操呢,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等你去了普通病房,每天也要跳的。”

说话间,纪风跟着简护士走到了活动大厅外。这是一片很开阔的空间,一侧是类似食堂的铁皮桌椅,墙上挂着大电视,另一侧是几张乒乓球桌,中间有一片空的活动区域。靠近走廊这侧是半玻璃墙,方便医生护士监察情况。

纪风站在走廊上,目瞪口呆看着里面的离奇一幕——四五十个人穿条纹病号服的病人站在大厅里,在欢快的音乐声中一起跳操。

这“群魔乱舞”的场景,绝对可以纳入纪风的「人生荒谬场景」前十名。

难怪明明是白天,一路过来走廊里却没有人,原来都在这里跳操,太可怕了。

这时,纪风看到走廊墙边倚靠着一个颀长的物体,因为隐在阴暗处,看不清楚,她以为是个长条形的纸盒,或者拖把。但等走近,拖把突然动了动,把纪风吓了一跳。她这才看清,这不是拖把,而是一个过于瘦削的男孩。

他个子很高,比纪风高了一个头,但体重看起来比她还轻。他瘦得骇人,看到他,纪风才真正理解了“皮包骨头”四个字。纪风忍不住抬头看他,刚好对上了他淡漠的目光,纪风赶紧把自己不礼貌的视线收回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纪风才小声问简护士:“为什么他不用跳操?”

“你说郁霖啊?他血压太低,不能运动。刚进医院那几天一直卧床休息呢。”

郁霖。这是纪风记住的第一个患者的名字。

心理咨询室的墙面是浅蓝色的,两张沙发面对面摆着,靠墙放了几盆高大的绿植,给人一种被遮蔽的安全感。

纪风挑了墙角的沙发坐下,范儒坐到她对面。

纪风开门见山:“我已经住了三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出去?你已经住了几天了,应该知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相反你可以在这里得到很好的休息和放松,为什么还急着要走呢?”

“我不能休息和放松啊!我是个高三学生,你知道我为了保持之前的成绩,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你们非要说我有病,把我关在这里,我的人生都被你们给毁了!你们都是凶手!”

纪风激动嘶吼。

她没想这样的。她今天来是想跟医生好好沟通,证明自己没病,好让他们放自己出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是完全无法控制情绪,突如其来地崩溃了。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精神病吗……

纪风崩溃的同时,小范医生其实也在默默崩溃。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给病人做个体治疗。但作为医生,不能在患者面前露怯,否则更难建立信任。

“我们才刚刚认识,对彼此的了解都不深,但是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在我看来,你已经非常优秀非常厉害了,但还是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这些压力是从哪儿来的呢?为什么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就觉得人生被毁掉呢?为什么一定要永远领先呢?”

“我、我……”纪风回答不上来,突然开始怔怔地流眼泪,“我不能落后,我必须比所有人更好,这样别人才会喜欢我……”

小范医生轻声继续问:“这个别人,是指爸爸妈妈吗?”

纪风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疯了一样哭成这样,但就是觉得好黑暗,好绝望,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爸爸妈妈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或者是暗示,让你觉得必须足够优秀,他们才会喜欢你?”

“我爸、让我开朗一点,不要太严肃,紧绷着,不像别人家的小孩那么讨人喜欢……”纪风在哭泣中断断续续地说,“我变开朗了,但他还是那个样子……”

小范医生捕捉到关键词,追问:“还是什么样子?”

“不满意,他们都对我不满意,我真的不懂人为什么要出生,出生就是为了受苦吗,我为什么要活着呀……”

纪风越说越伤心,毫无防备地把压抑多年的痛苦统统倾泻出来,哭得不能自拔。原本一小时的个体治疗,只聊了20分钟,后面全是小范医生单方面在听纪风哭,他精心准备好的各种问题、谈话技巧,一点也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