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听到秦延年三个字,他立刻屏退左右,狱室里独留两人。而木架上的人还没缓过来,说话前要停顿许久,才能接得上气。男人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当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秦延年是平康坊的画师。其实、今日早些时候,我便托你手下那个,叫什么,康、康六的,通报过你,说我是平康坊的仵作,会算命,愿来拜访。但你根本没在意。”她冷笑:“你就是个无才无德又无能的狗官。”

他想起白日里在西市,康六欲言又止被他打断的话头,眼神微动。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他就在她面前败了三次。

崇仁坊追丢算一次,明白地提起平康坊却被无视算一次,照面不识,又算一次。

在这个一只手就能被捏死的虚弱女子面前,他反倒时刻都处于下风。

“如今长安,唯有我可助你查案。秦延年的死因,乃是你近日心头最大的包袱不是么?我猜,与裴府有关。”

他瞬间抬眼。

“你说什么。”

“放了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推想的。”

她也不示弱,抬起脸,尖翘的下颌像要戳死人,眼睛格外清亮。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往事。饿殍千里的中原,有许多眼睛亮得出奇之人,往往是回光返照。

他不再审问了,转身走出狱室,对等在门外的康六只丢下一句。

“给她灌完姜汤,换身衣服,半个时辰后,带到院外上车,去裴府。”

说完,他又回头补充。

“要活的。”

***

御史台的马车在院门外停驻,黑纱帷幔,如同丧舆。持刀侍卫站在两侧,看到麻布袍的小个子从院里走出,并堂而皇之、目不斜视地上了车之后,都有些愣怔。

车内,男人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障刀放在膝上。待听见响动睁眼,看见她面庞被洗过、发髻干净,皂袍也干净,一副仵作打扮,随身腰带上拴着大大小小十几样东西,煞有介事。由于多年吃不得饱饭,身量未齐,若不仔细看,说是舞勺之年指男子13-15岁,出自《礼记.内则》。的男子也有人信。

但她神色却有些不自在,自从上了马车就不直视他。

“怎么,哑巴了?”

他瞧过去,看见她果然往车壁板更深处靠了靠,可以避开他的目光,且不说话,不同于方才的伶牙俐齿。

“张嘴。”

他单手按在车壁板上,未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就伸进她唇间,撬开牙缝,力道之大任由她扑打踢踹也没有放开。待从她舌苔下果然探到个坚硬物什之后他收手,而手上已沾了许多口水,他全在她衣角上抹完了手,才端详那个东西,却只是枚五文的铜钱。

“这什么。”

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是搜捕出身,把铜钱藏在舌头下,就以为能躲过他的眼睛吗?

“赵二给的。”她终于恢复语言能力,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方才她离开御史台狱,趁守备不注意就拼死跑到一墙之隔的狱室,果然看到形容枯槁的赵二。两人相视一笑,他从怀里掏出枚铜钱,从铁栅栏之间扔给她。

“买点吃的,别饿死了,小十三。”

男人捏着那枚铜钱看了看,接着扔出帷幄外。铜钱在漫天尘土里滚了滚,就彻底消失。

对面的人看着那枚铜钱被扔出去,接着那方才他看过的、烧尽一切的眼神,又出现在她脸上。但由于方才的一番折腾,她脸色不再惨白,更有活人气。

“我定会杀了你。”

“好啊。”

他托腮看向车外,暗黑夜幕逐渐笼罩长安,面前不远处,就是裴相的府邸。

“不过,长安想杀李某的人,不差你一个。若想动手,得尽快。”

第3章 ☆、傀儡词02

车马停在裴相宅院前,先下来的是带刀男人,门前侍立的卫兵上前行礼,不料身后又蹦下来个少年模样、穿仵作衣服的陌生面孔。但既然御史本人都没说什么,众人也就散开,为两人留出通路。

他要抬腿进院,却见她等在原地,手搭凉棚、望向裴相府邸正

门的屋脊。

“怎么?”男人也回头。

“这些乌鸦”,她往天上指:“原本就住在裴相府里吗?”

他也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屋脊上群鸦啸聚,想起某些天宝末年的旧事,心中不快,就摇头,用刀柄戳了戳她后背。

“别多问,先进去。”

韦练不出所料地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笑嘻嘻地跟着他走进裴府大门。

“河东裴氏,有唐以来,历代为相者多。此处的宅邸占据一坊之地,前后五进,还有花园。人多眼杂,你跟紧,不该问的别问。”他疾步往前走,而她只能小跑跟上。看见她又开始喘不上气,他就眉心微皱,但放缓了步速。

“此处是前堂,再过两道门,入了后宅,有个临水楼阁,长安人称‘裴相金阁’,死者便是在金阁里发现的。”他用障刀刀柄往前指,金色菊丛掩映中,依稀可见临水有座华美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