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韦练倏然抬头,他猝不及防,眼神一震。
“但,我只拿了那只画笔,没看到什么谶诗。就在秦叔被弃置在崇仁坊那晚,我路过,看到死尸,不敢报官,只拿走他的遗物便跑走。”
只顷刻间,她眼里就蓄满泪水,看向他时,泪水正正好好从眼眶里掉下来,精准得像是计算过。
“那画笔是秦叔从前最珍爱之物,湘妃竹笔杆、上好的狼毫。他用秃了也不舍得扔,说是张旭遗物。天宝之后,他家财尽散,只剩那支笔,一直跟着他。”她抬起袖子,狠狠抹掉眼泪,抽噎道:“当年我跟着流民来长安,落脚在平康坊,四处乞食。是他收留我,教我画艺,还说若是收我为徒,那支张旭的笔便传给我。但他死了,我连给他报官都不敢。秦叔他、终究是所托非人。”
他看着韦练说完,目光平静。
“你说,你没看到写谶诗的纸,那么,可曾见过一个银鱼袋?”
“银鱼袋?”她疑惑抬眼。
“秦延年只是个穷画师,没有官职。但他身死之时,身上却挂着只有五品以上官职才能用的银鱼袋鱼袋制度是唐宋时官员依据品级高低佩戴不同鱼袋以证明身份的身份等级制度。此制始于唐,盛于中唐至宋,宋以后衰弱。唐时鱼袋中配有随身鱼符。。是有人特意挂上去的,就是为了让尸体在被发现时,不敢不报官。正如你所说,若是无亲无故、无官无职的穷苦百姓,在长安,死了就是死了,没人敢报官,甚至无人收敛。这便是当今世道,也是秦延年住处即使有此异象也未曾有人知会有司的原因。他们只敢将异象编成歌谣、暗中传唱。看到真正的鬼,却臧口不言。”
她再次摇头,眼睫颤抖,似乎是非常害怕。但他弯腰低头、含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既然没见过银鱼袋,那么,你也没见过秦延年,晓得了么?”
这次轮到韦练眼神震动。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并不想追究她曾经也见过秦延年尸体的事,甚至不愿再问她为何会彼时彼刻出现在崇仁坊。其实,如果再审问几句,说不定她就会不小心说漏,自己自来长安以来做的就是诛九族的发丘掘墓营生,好在她除了赵二这么个拖后腿的发丘师弟,也实在没什么九族可诛,除非将赵二算作第十族。
他说完就收回眼神,直起腰,刀鞘还在她身后撑着。而她虽则强装镇定,其实手心已经出了冷汗。
“我不追究你,实则是因你尚有查案要务在身。裴府的案子了结之后,若杀死秦延年的真凶找到,你便可脱罪,以你兄长身份加进仵作名录。但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他眼睛在月下闪着琉璃色的光。
“如若被发现,你我都是死。”
韦练神情复杂,张了张口,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对面人就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我势必袒护权贵、与害死秦延年的凶犯沆瀣一气。但实则,害死秦延年之人,也是我要抓的人。无论真凶是谁,都须伏法。”
他一字一顿。
“若律法只为权贵而设,人间即成阿鼻地狱。”
韦练终于抬头,方才的眼泪此刻尽数收回,冷冷看他。
“你们这些狗官,说得比唱的好听。”
“且看李某能做到哪一步。”
他说完,撤回障刀。韦练失去支撑一个不稳就向后倒,被他扯着胳膊拉到身后。错身间,韦练的心因怕死而跳得极快,想都没想就揪住他的圆领袍衣领。恰在此时,康六回来了,站在门口,瞳孔睁得比杏仁还大。
韦练先闪开,拍了拍被抓过的胳膊,干巴巴解释:
“方才险、险些摔倒。李、李大人扶了我一下。”
康六拍脑袋:
“是啊,那当然,那不然还能有什么?难不成你们两个能有什么,那还真是活见鬼了啊哈哈哈哈。”
韦练听得不顺耳,叉腰回怼:“与我有点什么怎么就是活见鬼?从前我在平康坊,看上我的良家子能从北曲排到南曲!”
“就你还北曲南曲,你脖子还没我的长,你有十四么?”
“我十八了!”她气得跺脚:“你才十四,长不高的旱地葱,讨厌鬼、小猢狲!”
“唉你竟敢骂我?知不知道今后在御史台是谁罩你唉来来来你我比试比试……”
此时男人咳嗽一声,两人同时噤声。韦练手搓着衣角,掩饰方才为了掩饰尴尬才与康六对骂这回事,又心虚地瞪了一眼康六以掩饰心虚。但身旁的男人全然没有看见,只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