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这次轮到韦练不回应了。她既不能装聋、而此时装不识字也有些迟。他告诉她自己的字是什么意思?要她以后不再用喂称呼他,还是要她记住自己的大名好以后阎王殿前认出彼此好算账?

但她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回应。

“我没有字,连名也是我阿兄的,但我有小字,小字…不能告诉你。”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直接地回应,又或者他说出这句话时,根本没想过她会怎么回应。无论如何。两人此时又陷入莫名的尴尬中,直到他又咳嗽了一声。

“我无须知道你的小字。”

“哦。”

韦练应了一声,摸摸后脑勺。

“那我走了,你、咳,李大人小心。”

她几乎是跑着走的,故而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他站在暗处,等听见远处康六架着车马、从平康坊另一侧启程,他才慢悠悠地离开深巷,往城北观音阁的方向走。

观音阁、长生殿。行止怪异的大唐右相、荣登十美图之首的右相之女失踪现场血迹遍布,而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再加上采棠以命相托的那个不会说话的混血少年与金阁的秘辛…裴府夜宴上的长生殿之舞究竟是什么,能让长安权贵们趋之若鹜,而究竟死去的女子与秦延年有何过往,能让他甘愿付出生命,以换取一线真相大白的机会?

而现在,追寻真相的责任落在他肩上、一个附属于宦官的走狗,一个不能也不会反抗顶头上司的人。狗怎么会背叛主人呢?它最大也是唯一的用途,就是忠诚。

他们选择他来查案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

背后操纵案件之人,或许就是相信他永不会说出真相之人。

他想到这里时,恰站在平康坊与崇仁坊的交汇处、天上月光皎洁,比方才升得更高、照到的东西也更多。但他并不觉得月光能照得见他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那些嚣叫着要撕碎一切的渴望。

不远处传来马车声、那不是一般的马车,而是宫中三品以上官员出行才用得起的并辔四驾翠盖青壁车。马头挂金铃、提醒众人闪避。接着煌煌的灯亮起,骑马的卫兵比马车先到。他从卫兵明光铠的制式上认出了来者是谁。故而,在马车还没停下时,他就低了头。

“鱼公公。”

乌黑车帘被掀开,接着是一双保养得宜、近似女人的手。权倾朝野的神策军中尉神策军中尉是唐代中后期宦官最为显赫的职务,其职权通过典领中央禁军而不断延伸,逐步侵夺宰相的议政决策大权,进而把持朝政,最终形成宦官专权的局面。是个宦官,此事或许在五十年前还是无稽之谈。但如今已是众

人默认的事实。

“不必拘礼,李御史。今夜老奴出宫便是要去寻你,不料在此处碰见,也是缘分。不用老奴说,你也知道,这趟我出马,是宫里那位的意思。”帘里的人看他,而他却觉得那双眼在穿过他看进他的心、把那些暗藏心底的桀骜不驯全扯出来,扔在地上踩碎。“娘娘说,大人查案太久,拖延了宜王殿下的议婚的吉时,已是罪过。若三天后再不结案…”

宦官的指甲叩在膝盖上,把华贵布料划出轻微撕裂声。

“便要老奴问罪于你。”

作者的话

寡人有猫

作者

05-02

唐中后期神策军及宦官作为军事将领的资料,参考中华书局版黄楼《神策军与中晚唐宦官政治》

第13章 ☆、傀儡词12

观音阁近在咫尺,而李猊却不能移动分毫。深黑车马里的宦官一句话都没说,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老奴知道,李御史会觉得这是强人所难。但其实,青云梯早就架好,就看李御史想不想登。”

车帐里的人抬起手,一卷画轴就由侍卫之手、送至他手中。随着画轴徐徐展开,李猊的眉头越皱越紧。又是一幅反弹琵琶图。和方才在采棠屋中所见的一模一样。笔迹、画法,都像是秦延年的原作,但细看去,又有许多不一样。

“你查得不错。金阁之事,老奴早就知晓。裴相与秦延年是年少时的旧友、始终暗中勾结。裴相知道秦延年好酒、却囊中羞涩,便以利诱之,命他为金阁夜宴画反弹琵琶像当作拜帖,收到此画的人,便会赴宴。裴相此举,名字风雅,内里却不过是朋党交易。如今秦延年与裴相之女已死,罪证确凿。为何还不结案。”

李猊沉默了瞬息,便卷起那张画,低头行礼。

“下官明白。”

车帐之中,宦官双手交握,语气泰然。而左右身穿明光铠佩横刀的神策军早已退出一段距离,既不至于听到秘辛,又能保护上司的安全。车帐外,李猊握着那卷画,目光在美人图上扫过,眼神冰冷,而面上并无喜怒。他只是在这瞬无端想起韦练,如果她在,听见这番对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发誓跟他老死不相往来。而且,如果韦练在,她一定能认出这卷画是当真出于秦延年之手,还是他人伪造栽赃。

一想起韦练,所能抵达的答案全是关于“一定”,不像他的命里,如此坚定的东西少得可怜。

李猊想到这里莫名微笑了,而宦官得到肯定答复,正要下令启程,却听见李猊再度开口,声音在夜空中朗朗。

“鱼公公,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

原本要落下的车帐停在中间,黑影里的人语气却比之前的慵懒更有精神,像是被他突然的转变挑起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