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吾有罪。”
李猊盘腿坐在年老的宰相对面,手按在障刀上。
“你有何罪。”
“裴某亦有苦衷。但错事,做了,就是做了。”
这是宰相的第二句话。他半闭着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缓缓挪动。
“二十年前,裴某在剑南道,救了个扶桑女子。她说,自己是杨妃后人,会返魂之术,能预言天命所归。若我能带走她,她可助我登上至高之位,代价是,二十年后,她要走时,不得阻拦。”
老人声音缓慢,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彼时,我尚想着振兴河东裴氏的门楣,而长安正被乱军占据,生灵涂炭。我带她回长安,将已成为凶肆古代临时停放尸体之处的裴家祖宅收回,按照那女子的吩咐,以桧木造金阁,立屏风于其上。每月晦日,便开金阁,延请贵客来金阁卜卦。实则卜卦所问之事,皆是朝堂密辛。如此多年交易,我网罗党羽,朝中之人皆惧我,而裴氏一族也终于复往日之盛。”
“那二十年,我做到人臣之极。我信她,敬她,她所说的一切,我都照做。直到某日她说,要我向圣人进言,废黜太子,扶宜王登基。又给出十个女子的生辰,要我交给圣人,说这十个女子之中,有一个是天命之主,若做了宜王的王妃,可保大唐江山永固。如若我做不到,便放她走。二十年之期已到,她说,要回扶桑。”
老人说到这里,表情痛苦。
“我<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浮沉几十年,怎能不知臣子最怕的,便是参与立储之争?她的两个要求,我都不能答应。谁知第二日,她便死在金阁……那样子,与几日前吾爱女之死没有两样。”
“我怕极。但彼时长安金阁之玄妙愈传愈盛,我不能就此收手,于是,便让我女儿,扮做已死的母亲,继续往日的卜卦。只是小女生长于金阁之外、根本不会那些阴阳术数,我便只好寻人故弄玄虚,作‘长生殿’之舞,又把扶桑女子留下的法阵摆出,让小女被问到任何话都不言语,只在屏风后以手势作答。然,五日前",老人停顿:
"有一蒙面贵人来金阁,赐万两金,要挪开屏风,看‘长生殿’之舞。来者,便是宜王殿下本人。”
“我推脱,宜王便说,他知道屏风后不是我的贵妾,而是贵妾之女,还知她曾预言天命所归。最后,宜王命我向圣人进言,为他选妃,实则,十人名录已经确定,便是扶桑女子曾写下的十人。天子已经知道预言,极为高兴。要大唐江山永固只是句虚言,或许,实是存了废黜东宫的心思。”
“若我拒绝,便是不愿扶持宜王,若我答应,便是背叛东宫。更何况,我若答应,女儿便要被备为妃子,或许从此深宫一生。”
“彼时,我不知何故发蠢,问宜王,若小女当真做了王妃,殿下是否会善待小女。”
老人苦笑,脸上泛起褶皱。
“这话问得真蠢。蠢得宜王发笑。他笑过之后,说,裴相,你杀了那女子的母亲,还在此处扮什么慈父?”
寂静。
寂静之中,房顶上乌鸦盘旋惨叫。韦练听得指尖发凉,而李猊目光如刀,盯着对面位高权重的老人。
“我彼时才想起,那夜,我没答应扶桑女子离开长安的请求,便杀了她,尸体拴重物沉入湖中。我布置阵法不过是为掩人耳目,天长日久,连我自己都相信她是卜卦走火入魔,自己结果了自己。彼时小女就在屏风后,我以为,她年纪尚小,未曾记得。我原本也想掐死她,但未能下得了手。”
老人掩面,因窒息而哽咽的喉咙发出风箱般的喘气声,两颊流下浑浊的泪。
“都是我造的孽,如今,便是要偿还的时候。”
厅堂里只剩下年老宰相的哭泣,韦练再度开口,声音冰冷。
“所以,你为掩盖自己当年罪行,终是答应宜王,向天子进言选妃。十美图也是你找相识的秦延年所画,因为你知道,他画反弹琵琶图时,曾见过扶桑女子。知晓十美图真相之人都会死,死之前,你也要将所有人利用殆尽。”
她说到这里,再度冷笑。
“但你未曾料到,女儿竟会和市井无赖有勾连,为不入宫,竟假死脱身。她当年看过你怎么杀死母亲,知晓你听到惨叫赶到金阁之后,看到阵法和尸体,必然心中恐惧,不敢细看尸体的脸。而惨叫惊动北衙神策军,慌乱中,你未曾来得及处理血迹,也未曾发现谶诗,只来得及将尸体草草处理,却不知赶车从裴府后门离开的敛尸人,正是你女儿!只有熟知裴府内部曲折之人,才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将尸体在你眼皮底下带走。”
“你又未曾料到的是,你女儿假死之后,仍旧活在城中,甚至观察你的举动。发现你毫无悔改之意,便将那首写在裴府梁上的谶诗传遍平康坊。如此一来,你谋反的罪名,便再洗脱不掉。裴氏一族在本朝再无翻身机会,天子不会再信你,长安权贵也再不会登门。”
韦练不带感情的声音在厅堂里回荡。
“你悬梁自尽,不是真心有愧疚,而是表忠心。你特意挑御史台前来搜查的这晚悬梁,是要上头知道,就算神策军杀了你女儿,你也是大唐忠心的狗。”
“最后,你如今又告诉我们这一切,并非悔改,而是你知道”,她一字一句。
——“今夜留在你府上的人,不会有活口。”
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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