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男人的声音打断她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李猊回头,灯火照着他侧脸,看得她心里一惊。

“愣着做什么,去备格目。”

同时当班多年眼疾手快的康六已经给主持沏上了茶。茶香氤氲之下,对面的人似乎思绪镇定些许,但手仍在颤抖。染血的法杖也被清洗干净,立在一旁。韦练拿来画尸形图的麻纸,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捻起毛笔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法师。”她把毛笔笔端戳在下颌,笑眯眯开口。

“敢问,你这伤是在何处受的,为何要来御史台呼救?”

年轻僧人低头看着茶杯,微红茶汤倒映着他俊逸的脸。良久,他呼出一口气,把茶杯放在案几上,闭目端坐,双手结了个禅定印。

“贫僧法号无畏,僧伽罗国即今斯里兰卡人。年幼时即随商队来长安,在光宅寺出家。年十六时行西域,得《观无量寿经》与《药师本愿经》药师佛又名光明佛,唐中后期盛行的本土佛教派别之一。数卷,遂留于光宅寺译经,如此至今。”

韦练咦了一声,又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李猊斜眼睨过去,她就起身走到李猊面前,踮脚和他耳语。

“这位法师,便是如今长安风靡的《药师经》的译者。”她眼睛闪闪发光,看向住持的眼神从审视变成钦佩:“如今长安家家户户都有《药师经》,若是能求得一本光宅寺法师手抄的更是要日夜供奉祈福,大人不知道么?”

李猊不语,只是暗中将脸挪得离她远了一些,耳根微微发红。韦练似乎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就像此时,她凑得太近、近到耳际热流涌动,他只能按着腰间障刀,把障刀不动声色挪到身前。

果然,韦练是他的克星。他闭了闭眼睛,喉头滚动。

但她浑然不觉,正沉浸在突然见到传闻中宗师级人物的兴奋中,而这宗师级的人物还如此年轻俊朗。多年前,她只能在四月初四法会上从观看辩经的人群中踮着脚远远瞧上一眼,即使如此,也只能瞧见太阳下遍布宝光的袈裟。

“原来是无畏法师,久仰久仰。”她连语气也恭敬许多,笑眯眯地坐回去。李猊看她性情大变、就差把猫耳朵和猫尾巴也漏出来,抱臂眉心蹙起,心中警铃大作。

“那么,敢问法师,这伤是为谁所害,又为何要来御史台?”

李猊眉心蹙更紧了。难道韦练见色起意忘记本分、此时便觉得这僧人是受害方?但他没开口,任由她问下去。对面打坐的人眼皮微动,接着缓缓睁眼,笑了笑。灯下深邃五官更加显眼,染血的僧袍也不再可怖。

“贫僧这伤,是在城郊曲江池边百里桃林所受。伤人者,原是我认识的逃犯。”

“逃犯?”韦练拿起笔,边问边飞速描摹僧人外貌五官、伤口位置,又用小楷记下他的供词。

“嗯。贫僧年少时便常在林中修禅,长安城中喧闹,唯百里桃林寂静少人。因贫僧身无分文,多年来,与桃林中的游民互不相扰,只是偶尔有人来向贫僧讨要手书的《药师经》。昨夜,贫僧也如往常那般往桃林中打坐,不料……”

僧人停顿,低垂眼睫下,目光起了些微波澜。

“有个贫僧曾施过粥的逃犯,要贫僧次日带五百金给他,如若不从,便要取我性命。我自然不答应,他便以利刃刺我。”

僧人结印的手微颤,但还是说下去。韦练的目光停在他手上,若有所思。

“那人也是僧伽罗国人,被卖来长安做奴隶,后不堪虐待,杀了原主,潜逃在林中。昨夜才知,原来他在长安已犯下过不少罪行。刺我之前,那利刃上,尚有未干血迹。”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早年施救恶人,如今受伤,是贫僧的业报。故而来御史台投案,恳请圣裁。”

李猊点头。他知道长安各大寺规矩森严,如若不是触犯唐律、不会提请俗世官员介入。但这涉及人命、被伤的又是名刹主持。若他寻大理寺或是京兆府法曹,对方会嫌这案子太过棘手。而御史台名义上监察百官,实际上,却可暗中调动多方资源,并可直达天听。这僧人找他们,并不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白,而是为向天子告状。或是——在借此意外受伤的机会请求辞去住持一职。

“本官知晓。”

男人侧过脸,看见韦练手中麻纸上已经有了一幅法师画像,五官纤毫毕现,连神情也跃于指端。不知为何,这画像却让他觉得碍眼,甚至想拿起烧掉了事。

“明日早朝,本官会将案情如实禀报,法师可早些歇息,御史台兵士会护送法师回光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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