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36节(2 / 2)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程公馆大门外又来了一群人,依然是黑衣的人。

他扭头就走。趁着这一波援兵未到近前,他得赶紧下楼。

走到楼梯口,他向前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那先逃一步的黑衣人,先逃一步他也没能逃出多远,逃到楼梯口就再也逃不动了。

他下了楼,耳朵依旧是半聋的,一只眼睛始终是朦朦胧胧,但他很快发现那只眼睛是被鲜血糊了住,应该不是他自己的鲜血。

所以他就一边往下走,一边不住的抬起握枪的左手,要用手背蹭净双眼。

突然,他停下来,向上回了头。

楼梯口停了个喘吁吁的身影,正是林笙。

林笙一手拎着一把手枪,一手攥着拳头,告诉他:“那条路不通,外面又来了人了。”

他一开口,这才发现自己也在激烈的喘,喘得言语都成了嘶哑气流:“我知道,我是去找你。”

“我刚从那边楼梯跑上来,现在你也上来,我们另想办法。”

他转身向上走,走着走着脚边响起嘡啷一声,是他的右手终于握不住了枪。她闻声望去,然而一言不发,等他走到她跟前了,她找到他的右手攥了一下,然后又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他血淋淋的眉眼:“有我在,你没事。”

他依稀看见她的嘴唇动,隐约判断出了她的话,随即就忍不住一笑,笑世事竟会有这样的巧合,她对他说的话,他也正想对她说。

生死关头,他只对她笑了一下,她也只来得及看他一眼,然而那一眼对她来讲,却又值得记忆一万年——他的眼睛眯弯了,眼角弯下去,染了血的睫毛也沉下去,两边嘴角却翘上来,露出一排细白牙齿,是少年式的甜蜜傻笑,也是另一个好世界、另一个好人生里的严轻偶然探头过来、和她打了个一闪即逝的惊艳照面。

怀着这样的印象和记忆,她扯了他的衣袖转身跑往了卧室方向。楼下已经传来了新的动静,必定是黑衣人的援兵冲进来了,她急急的低声告诉他:“这座公馆都被那些人围了住,我们现在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见机行事。”

他还以为她有了逃生之策,没想到也是走投无路、只能到最危险的地方躲起来碰运气。但他一声不出,等她回到卧室搬动尸体,要躲到尸体后床底下时,他也还是一声不出。

他单手帮忙,先把她藏好了,然后单膝跪在床前,俯身问道:“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吗?”

她气咻咻的在黑暗中向他摇头:“不知道,但他们这一次对我们好像是不死不休。”

“那你不要死。”他对着她说:“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听着不对:“什么意思?你快给我进来!我要好好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

“我?”他始终是耳鸣,听她的话都只能听个断断续续,但连听带猜的,终究还是明白了。

他告诉她:“我没关系。”

然后他四脚着地的在床前爬、摸,用尸体挡了床底,翻出弹夹装填手枪。起身之后,他特地拖出一具尸体横在门口,让人看见卧室内是横尸的死地。而林笙瞪着眼睛趴在床底,握着手枪的右手用力太久、已是僵直。

他出去了。

出去了没有两秒钟,外面又传来了新的一声枪响。那枪像是对准她开的一样,打得她猛一哆嗦。

他说他死了没关系,其实这是抢了她的话。她既然立志要做这样的大事,便早做了为此掉脑袋的准备。为了这桩大事,她才是死了也没关系。

他算是哪根葱,不过是个从天而降的龙套。

哪里就轮到了他先死?他活都还没活明白,他死什么死?

不行,她想,不能这么干!

第53章 姐姐

严轻没有沿着方才的路线下楼,而是从走廊尽头的一条小楼梯下了去。林笙方才就是从这里上来的,他还能看到楼梯上印着的脚印。矮跟皮鞋的鞋底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长圆的脚掌,另一部分是小小的鞋跟,让他联想起了她身上其余的那些小零碎,比如带着银链子的漆皮包,装雪花膏的小瓷罐,卷曲的波浪发,还有偶尔发生的、她与他的相视一笑。

他依然不认为自己对她有什么感情,他对她的爱,就像是他对《蓝色多瑙河》的爱。都是简单的,单方面的,不要回应的、她连知道都不必知道的、爱。

他还是恍惚,又清醒又恍惚。有人说过他这样的反应是好事,那恍惚会让他不至于在死亡来临之前、先被死亡吓死。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是不是他师父?不记得了。他师父又是谁来着?竟然也不记得了。抬手向后又捋了一下头发,头发垂下来乱糟糟的,捋整齐了会让他感觉清爽些。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他来到了一楼的走廊尽头。夜里,楼内各处要么是黑着灯,要么是只亮着几盏壁灯照明,只有对着大门的吊灯是长亮。现在那灯光下有黑衣人走入,黑衣人们全蒙着面,步伐快的人已经冲向了楼梯要上楼。

躲在墙壁拐角后,他伸手举枪出来,第一枪先开向了那盏大吊灯。

枪声、玻璃破碎声、吊灯坠落时砸出的人类惨叫声几乎是在同时爆发,而他调转枪口,凭着记忆又开三枪,其中两枪打中了两个目标,那两个目标按照他的预想向前逃窜躲避,正好一步窜进了他的射击范围,而另一人出乎他的意料,一边后退一边朝着他这边开枪还击。他就地一滚向前滚出了几米远,同时抬手向前又开了几枪。

凭着他对惨叫声的判断,他这几枪至少是又打中了一个人。可他随即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人扑了倒。那人抱着他顺势翻滚了一圈,正好滚到了敞开着的大门口,借着大门外的月光与灯光,那人低头看着他,两只眼睛忽然瞪圆了。而他随即感觉到有枪口抵上了自己的大腿,那人对他是要伤、不是要杀。

但是对他来讲,受伤被擒和死亡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恍惚让他的大脑停止了一切复杂思考,只剩下了本能的反应。拼尽全力抬头一撞,他用额头撞出了对方头上一声闷响。那人被他撞得晃了一下,扣动扳机的手指便慢了一瞬。而他正是借了这一瞬的生机,抓了对方的手向上一抬。枪声中一道火光飞出大门,是那颗子弹飞入了夜色。

这一抬不算漂亮,因为他用的是右手,而他的右手现在已经不太听使唤。所以在那同时,他也竭力抽出压在了身下的左手。

握枪的左手本是要来对付身上这人的,可他临时一抬手,打中了旁边一个正要瞄准他头顶心的黑衣人。而身上那人翻身滚落,第一反应却是一脚将他踹了开。

紧接着那人爬起来含糊的吆喝了一声,第一个转身冲了出去。楼内几人愣了愣,随即也转身跑出大门。

严轻弯着腰站起来,很困惑的向外看看,然后抓着楼梯扶手,向二楼走去。

对方那毫无预兆的撤离,让他怀疑他们是在楼内安装了定时炸弹。如果是这样,他当然也得走,不过在临走前,他得先把林笙从床底下掏出来。

抓着楼梯扶手上了楼,他扶着墙壁继续走。方才挨的那一脚真是险些踹断了他的肠子,他直到现在也还是直不起腰,要说疼也不是很疼,只感觉气息断了,须得费力的往里吸,再费力的往外呼。

回到卧室,他在门口被那具尸首绊了一跤,正好长条条的摔到了床前。向前爬着伏上另一具尸首的后背,他撩开曳地的床单,唤她:“哎。”

床底漆黑寂静,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