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77节(2 / 2)
将钥匙收起来,她小心翼翼的避开鲜血后退出去。夜色黑得正浓,码头边的夜风也不清新,远方水面亮着灯火,是夜间也有航船靠岸。
“处理掉吧。”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是没吃着鱼,只惹了一身腥。
“那我送您回公馆,这边的事让阿旺他们做。”
“不要,我信不过你们了。”
夜黑,空气闷,蚊子也多,但程心妙依然坚守在原地,直等远方水面上传来“咕咚”一声,是那具绑了石头的尸体被阿旺掀入水中了,她才无精打采的转身走回了汽车跟前。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恐惧也谈不上,只是觉得烦——区区一件小事也能被身边人办成这样,真是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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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秘书一夜未归,家中无人在意。反正前两天他刚把这个月的薪水交回来,够这一大家子人活一阵子的了。
全世界第一个认真寻找他的人是程英德。上午,一位经理进了程英德的办公室,说是有份文件要请大少爷签字,照说昨天就该签好了,但是今天他还没有收到那份文件。
程英德记得昨天自己签了一沓子文件,可和那经理交谈了几句之后,那经理的感受不得而知,反正他自己是一头雾水,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签字,如果签了字,那文件又是跑到哪里去了。
不假思索的,他立刻就派人去叫龚秘书,一叫之下,他吃了一惊,发现龚秘书此刻居然不在公司。
这可真是稀奇透了,因为龚秘书向来兢兢业业,迟到早退之事是从未有过,无缘无故的旷工就更不可能。更要紧的是程英德没了龚秘书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对公司一无所知,既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没做什么,陷入了彻底的茫然之中。
他立刻派出人去,开始满世界的找龚秘书。结果龚秘书没露面,他倒是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位远客是奉吴连的命令而来,给程英德送了一封信。
“当时是事出紧急,我们吴老板从警察厅那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晚了,好的是药已经全上了船,他没牵挂,所以当天关闭工厂遣散工人,他自己也带着全家马上离开了天津。若依着我们老板的意思,那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我们老板总说,和程大少爷这样的人做生意,真是太痛快了。可日本人一定抓着我们老板不放,我们老板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是放弃了这好好的生意。这封信没敢走邮路,怕半路被日本人劫去,老板让我亲手把它送到您面前来,权当是他当面向您道歉了。”
程英德听闻此言,又仿佛是挨了一个霹雳。抽出信来读了一遍,他见信上写了些咬文嚼字的话语,大概是吴连说日本人对自己是必杀之而后快,所以自己不得不离开是非之地,云云。
放下信再琢磨琢磨,他的脑筋转过来了:药品生意,忽然间的,就做到头了!
为什么会做到头?因为日本人已经对吴连下了狠手,吴连想要保命就得离开天津。日本人对吴连是早也不动、晚也不动,偏在自己和吴连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时出了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妹妹。
他也没法不把日本人的异动视为程心妙的新一轮反击。
而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也得行动起来。
可是若想行动起来,那就少不得龚秘书。于是拿钱将信使打发了之后,他继续派人找龚秘书。他在办公室里等着,等得直生气,想着等龚秘书回来之后,自己必要找个什么东西抽他一顿!
傍晚时分,龚秘书终于有了音信。
几个野孩子弄了条破船在江里捞鱼,把龚秘书捞出来了。
第113章 差之毫厘
龚秘书的死因,警察局那边很快就给了结论。龚秘书被捞上来时,还没有被泡得太变模样,太阳穴上的孔洞赫然在目。而他之所以会被捞鱼的孩子捞上来,也是因为把他和石头绑在一起的麻绳被什么凶恶之鱼啃断了,那鱼啃断麻绳之后,还啃去了龚秘书手指上的几块肉。
龚秘书一定是被害无疑的了,可对于嫌疑人的身份,可就难于调查。因为龚秘书沉江的那一带本就是个混乱地带,每年会有多少无名氏沉在那片水域中喂鱼,也始终是个未知数。
龚秘书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乘风,进入乘风不久就来到了程英德身边做秘书。他的人生历史是这样的清白,当然无法相信他会有什么生死仇敌。他自己那个乌烟瘴气的家里最近也没出大乱子,他父亲在外欠的都是小债,就算是父债子偿,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若是盗贼谋财呢?也不至于。龚秘书虽然薪水不低,但看着还没有阔人的气质。大盗抢劫也抢不到他这斯文青年的头上去。
总而言之,龚秘书死得蹊跷,死得冤枉。程英德后知后觉的想起了龚秘书的种种好处,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他也不确定自己这时的情绪是不是悲伤,只感觉越想龚秘书那个人越不是滋味,忽然掏出手帕来,他用力按了按眼角,又想龚秘书跟着自己也没如何的风光和享受过,唯一的一次出差是去天津见吴连,结果那一回他还和死亡擦肩而过、受了极大的惊吓。
由着天津之旅,他顺便想起了厉永孝。那时候自己的龚秘书在,妹妹的厉永孝也在。现在厉永孝那人跑了,而自己的龚秘书也……
想到这里,他擤了擤鼻涕,毫无预兆的,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妹妹因为失去了厉永孝,所以把自己的龚秘书也消灭了。
此念一生,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又不是两个小孩子互相耍坏心眼,我的玩具丢了,所以看不得你还有的玩、要把你的玩具也扔掉。
可是,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可是”——可是,妹妹现在对自己确实是不服不忿,而且已经将那坏心眼付诸行动,让日本人将吴连追杀出了天津,让自己的药品生意被迫终止。
他又想:“先除去千里之外的吴连,再除去近在咫尺的小龚,那么最后会不会就要轮到我自己?”
他知道他那妹妹平时可以是慷慨的,可以是大度的,但真急了眼就“无毒不丈夫”。
手段若不狠到了一定的程度,又怎么能显出她“有父风”?
门外有人通报,说是林小姐来了。他连忙清了清喉咙,说了声“进来”。抬头望着门口,他看见林笙走了进来。
林笙脸上带了一点忧色,且不说话,等房门关严了,才走过来问道:“大哥,我听说龚秘书出了事?”
面对着她,他忽然觉出了心力交瘁:“你知道了?”
“说是吴连也跑了?”
“这个你也听说了?”他笑了一下:“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龚秘书的噩耗,是我刚刚在楼下听人提起的。吴连的事我知道得早一点,是从张经理那里听来的。”
“对了,”他点点头:“我忘了那个张经理和吴连是早认识的。”
房门一关,给他与世隔绝的错觉。她对他无所图、无所求、不抱任何希冀,这让他松出一口气,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松。
“这个生意,就这么做到了头。”他看着她:“别发愁,生财之路还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