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79节(2 / 2)

“比如,厉永孝对于那个秦氏一家的处置,虽然是极度的玩忽职守,但他当时只是存了一点投机取巧之心,也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私人的好处。对于这样的错误,我想,只要惩罚他一次就够了。他到了天津之后,回忆起自己当年的行为,也是悔恨无及,十分的痛苦。”

程心妙对此不置可否,其实她是和高桥治想到了一起去,只不过不便背叛父亲、赞同高桥就是了。

高桥治又道:“厉永孝先生,对于程老板和二小姐,实在是极度忠诚的。他的右手受了重伤,落了残疾,这对他是很大的打击,但在那种情形下,他还振作精神,不住的与我联络,想要查明李思成的身份。这并非是因为李思成废了他的右手,而是他始终担忧李思成会对二小姐不利。但是这一点,后来似乎也成了他的罪名之一。二小姐,我是很为他遗憾的。”

程心妙的神情很好,和悦温柔的,带着一点笑意,但依旧是不置可否。

阿孝很好,有后来的阿四那些人对比着,她越发发现阿孝什么都好,哪怕残废了一只手,也远远胜过其余人等。可她有她的立场要站,程静农一天不对阿孝松口原谅,她就保持一天的沉默。

阿孝会理解她的,阿孝对她总是什么都理解、什么都包容、永远都忠诚。

高桥治也不要她的附和,自顾自的继续感慨:“厉永孝当时饱受伤痛的折磨,精神也是有些错乱,所以在极度的恐慌之中逃去了这边租界、又辗转着到了天津。我在天津,也听说程老板对厉永孝还是不能原谅,所以为了安全,把他暂时藏了起来。俗话讲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并不是我插手府上的家务事,而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作为厉永孝和二小姐的朋友,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错误发生,所以才很不识相的、也很无礼的介入其中。”

程心妙听到这里,微微的笑了笑:“高桥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对我们不会有恶意,这一点我是始终相信的。也正是因此,你我之间向来是心无芥蒂、互相帮助。”

“帮助二小姐,是我身为朋友,应有的义务,而且正是源于这次的帮助,也让我在无意中得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一点,我要感谢二小姐。”

程心妙没听出他这是正话还是反话:“惊人的发现?你是说那些磺胺?”

“对,这也是我这一次秘密前来上海的原因。”

程心妙的眉毛挑了挑:“你总不会是要亲自来调查家兄吧?”

“我也相信大少爷的清白,只是这批磺胺来历不凡,我非得把它的去向弄清楚不可。”

“高桥先生,你到底要说什么?起初我看你还是很坦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像是要打哑谜?我不喜欢这样云里雾里的谈话方式,很浪费时间和感情,不如开诚布公、效率更高。”

高桥治严肃了脸色,压低声音说道:“那批磺胺,来自于冀北一处秘密的抗日根据地。我们不确定它进入天津的时间,但在一度发现它的存在之后,它就离奇消失了。直到这一次,我在吴连的仓库里找到了些许残余。而吴连的最后一船药品也已经被我们追上扣下,在我到达上海时,我们正在对那艘货轮进行大搜查。现在,我想对乘风最近运输过药品的轮船进行检查,此事事关程家的名誉,我想二小姐和程老板,应该也是不会反对的吧。”

程心妙当即说道:“如果事关的只是名誉的话,那就不必搜查了。我们程家人全是中国人,凭你们日本人在北边的所作所为,‘抗日’二字只会提高我们的名望。你拿这样的话来威胁我,我是不在意的。”

高桥治有些尴尬:“那个……”

程心妙这时将话锋一转:“但我们也无意和共产党扯上关系,毕竟我们不是政客,不愿意趟政治的浑水。所以为了表明我们与政治无涉,我可以配合你们。只是这船许不许你们上去看,那还要看家父和家兄的意思,我在这里就不能向你打什么包票啦!”

高桥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样就很好。”

第116章 头头是道

程静农因为对日本人庇护厉永孝的行为有些怀恨,所以在英国人的府邸中将桥牌打个不休,故意晾着高桥治,横竖家里还有女儿可以替他抵挡。程心妙也知道父亲的意思,所以虽然她派出去寻觅父亲的人马全是一去不复返,但她也不急。

直等高桥治告辞离去了,她才站起身来,直接往华特总董的公馆打去电话,把父亲叫了回来。

程静农到家之时,还是意态悠然,认为高桥治如此匆忙的跑到自己家来,必定是自知理亏,想来斡旋。然而他女儿立刻就向他抛去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被炸弹崩得立刻瞪了眼:“高桥治说老大帮共产党运磺胺?”

从女儿的讲述中,他所领会的意思就是这样。程心妙观察着父亲的反应,想要极力把大哥描述成一个祸事篓子。而她父亲站在沙发后,单手扶着沙发靠背,果然是个僵住了的样子。

很好,她想,大哥越是糟糕,接下来才能越发显出程家只有自己才能力挽狂澜。

哪知道她父亲僵了片刻之后,重新复苏,却是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日本人先是救走阿孝,后是说你大哥勾结共产党,这是要敲打我们程家么?”

程心妙怔了怔:“您这么认为?”

“老大要有勾结共产党的胆量,我也算是没有白养他一场。”他冷哼一声,真情流露,这回终于是没能藏住他对程英德的失望。他自己对共产党是没有任何兴趣,对于共产党的主义和宗旨,他听了,也不以为然。但现在给共产党运磺胺乃是个会掉脑袋的险差,程英德要是敢铤而走险的干这个,那么至少证明他不是个平地卧的角色。

可他对老大冷眼旁观了这许多年,老大的表现已经让他灰了心。程英德但凡再多一点锐气,他也不至于文明进步到这般田地、几年如一日的叫嚷“男女平等”。

“老大最多是让人当了枪使,”他说:“这一点,日本人应该也看得出来。看得出来还跑到我这里讲这种话,意思很明白么!”

程心妙听到这里,恨不得让时光倒流,把方才那句话收回来换个说法。然而未等她开口,程静农又发了话:“老大呢?把老大找回来,让他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心妙立刻朝着门口使了个眼色,让外面侍立着的手下去找程英德,同时答复父亲:“我看您都不用问,如果您相信大哥是被人当了枪使,那么这使枪的人还能有谁?当然就是这笔生意的介绍人啰!”

“你说林笙?”

“只能是她。”

程静农看了她一眼:“我看啊,她也是个让人当枪使的。我的眼光向来强,她那个模样和气质,实在不像是哪路间谍特工之流。如果说可疑,那还是那个李思成最可疑。”

程心妙一听,差点昏过去:“李思成连门都不出,对我们什么都没做,您怎么又看他可疑了?真要是可疑的人,肯定会尽量显得平凡随和呀,谁会活成他那个样子,好像生怕别人当他是好人似的。”

可程静农越是回忆李思成的眼神,越感觉那人杀气凛凛、暗藏玄机。先前,正如女儿所说,李思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管明知道他神秘,可想挑他的毛病都挑不出,只好任由他坐在家里神秘去。可现在情形有变,他那神秘的杀气和玄机好像忽然都有了解释。

“话不是那样讲。”他答:“有的人不擅长伪装,所以索性使一招欲擒故纵,反倒是更能迷惑人。”

程心妙皱眉看他:“噢,反正怎么讲李思成都是坏人,林笙就是好人,对不对?天哪!我们家的男人怎么都那么喜欢她?”

程静农的脑筋转了一圈,然后才明白过来,立刻变脸呵斥了女儿一声。

他对林笙谈不上多么喜欢,就算喜欢也绝非男女之情,尤其因为她是白道训的女儿,这让他在明白过来之后,感觉尤其的不适。

程心妙挨了一声骂,将上嘴唇翘得更高了些,暂时也不言语了。

客厅内静了下来。

片刻过后,程静农抬头往窗外看:“都跑到哪里找老大去了?没有先往公司里给他打个电话吗?”

程心妙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用一个眼神派出去了五六个人,五六个人一窝蜂的往外跑,好像还真没有谁先给乘风轮船公司打去了电话。

明明闯祸的是大哥,结果如今在父亲面前犯蠢的人反倒成了她。她感觉今天也真是见了鬼。三步两步的跑到电话机前,她决定亲自来打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