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她盯着哑女的眼睛,侧耳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声音压得很低,才继续道,“我再问一次——你怕不怕?”

哑女眼中最初的惊惧迅速被烧灼取代。她用力摇头,幅度很大,两条黑亮辫子都跟着晃动。

“我知道,”水姐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拉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我们得给他讨个明白,懂吗?”她顿了顿,“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哑女重重点头,眼神里只剩下决绝。

“好,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皮拉吨懒洋洋地瘫在竹编凉棚下,头顶的棕榈叶被热风吹得簌簌作响,光影在他脸的疤痕上跳跃。

这道疤,从右耳垂一路撕裂到嘴角,让他成了村里小孩眼中的怪物,只敢远远尖叫着跑开。

——那疤痕从耳垂撕裂到嘴角,靛蓝色宛若小蛇。

其实这狰狞的印记来自三年前那场荒诞的“出家”。

屁嘟听信游方和尚“刺符保平安”,用两只香茅草烤鸡哄得皮拉吨脱了背心。

老和尚的刺针刚碰到后背,皮拉吨就疼得鲤鱼打挺。

“刺啦”一声,蘸着孔雀蓝颜料的钢针斜斜划过右脸,一条青疤就此留下。

皮拉吨坚持不要刺青,住持比他还坚持不要。

他的性格也是村里的异类。

同龄人读书的时候,他总躺在凉棚里睡大觉,看蚂蚁搬家能看一整天。

可对于哑女来说,皮拉吨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狗。爱吃,护食,永远填不满的肚子,馋急了连屎都能尝两口。

不懂的时候就歪着头,嘴巴微张,瞪着一双茫然又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你。

这种奇特的“同类”气息,让他们成了朋友。

此刻,他眯着眼,用指甲掐开第十三个百香果,黄澄澄的汁水顺着指缝滴在汗衫上。

脚边散落的果壳,引来一小队锲而不舍的蚂蚁。

正当他百无聊赖对着太阳吐籽时,灌木丛里突然传来窸窣声——顶着草屑的空空钻了出来,圆眼睛咕噜噜望着他。

“哎呀,我的好朋友,你可来了!”

皮拉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沾着果浆的手在裤腿上胡乱蹭着。

空空根本不给他磨蹭的机会,小爪子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拼命往外拖。

没人的芭蕉林中,哑女正用木棍在湿地上划字。

她写字像在跳舞,手腕一甩就扬起细小的金沙:“玩不玩斗狗游戏?”

哑女给了一个手势,空空立刻领会。

它猛地昂起头,龇出尖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极其高频的嘶鸣。

这声音无形无质,却像鞭子一样抽过寂静的村庄,带着一种隐隐的召唤。

不过半支烟的功夫,十几条油光水滑的黑狗,从不同的巷口狂奔而来!

它们喘着粗气,眼神兴奋,迅速在空空面前聚拢。

最壮硕的那条头犬“一撮毛”,额前有一撮醒目的白毛,恭敬地俯下身,在空空面前停下来。

皮拉吨咧开嘴笑了,随手抄起地上的棕榈叶梗,左挥右指,那破叶子在他手里竟有了几分招魂幡的气势。

随着他含糊不清的吆喝和手势,狗群开始整齐地跑出之字形路线。

“快看!小卖部那傻小子又玩狗了!”凉棚下歇脚的几个警察果然被这阵势吸引,嬉笑着指指点点。

只见皮拉吨画个大圆,狗群突然变阵围成圆圈狂奔,扬起的尘土里活像滚着个黑毛线团。

看到警察们被吸引,皮拉吨挥舞得愈发起劲,时而左右开合,时而跃起,像听了家长说“再来一个”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群狗被空空指挥着,有序跑动,像训练有序的士兵。

就在这喧闹的掩护下,哑女的身影如同鬼魅,正屏息贴在停尸房木门上。

她耳垂上的银耳环随着心跳轻颤,指尖碰到门闩的瞬间,远处突然爆发出喝彩声——想必是空空又搞出了新把戏。

哑女走后,水姐一直跪在佛龛前。

昏黄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映着她紧绷的侧脸。

五年了。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躲再躲,从北到南,活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为了避开那些可能从北方追来的阴影。

可是,躲有用吗?

躲着,黑暗就不会吞噬过来吗?

躲着,就能在这湿热的角落里,假装岁月静好,喜乐平安吗?

佛龛里那尊小小的观音低眉垂目,沉默不语,仿佛也在无声地诘问。

停尸房内,拉祖的尸体在竹席上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条被晒干的鲭鱼。

“水姐猜得没错。”哑女强忍着呕吐的想法,屏住呼吸靠近。